火電困境求生:百億虧損下的掙扎

每當危機出現時,電改都會被重新提及。但在各方利益博弈下,電改依舊在艱難中前行。

不久前,位於山西運城風陵渡經濟開發區的山西大唐國際運城發電有限責任公司(下稱“大唐運電”),盼來了一群來自兩千公里外的南方客人。

這家曾由大唐發電(601991.SH)投建並控股的火電企業,正經歷成立以來的第二次寒冬。

在2011年的上一輪寒冬中,該公司的兩臺60萬千瓦機組被迫停機兩個月。無奈之下,大唐運電和位於山西中南部的其他12家火電企業一起,短短三個月內,連續兩次向山西省電力協會求援。

如今,大唐運電身處與七年前相似的窘境。當中國(海南)改革發展研究院(下稱“中改院”)的專家組來訪時,這家負債率超過150%的火電企業,正面臨資金鍊斷裂的危局。

2017年,該公司虧損2.42億元,累計虧損高達25.57億元。今年以來,虧損還在擴大。

為保障電力供應,該公司兩臺機組仍在高速運轉。但上游高企的煤價,讓機組高速運轉發出的轟鳴聲顯得尤為刺耳。

同樣高企的還有貸款利息,數以億計的利息讓這家當地的明星企業艱難維繫。

大唐運電的境遇僅是中國數百家火電企業當下所處困境的一個縮影。它所在的山西省,幾乎所有火電企業都在虧損中煎熬。中改院專家在調研中發現,山西省83%的火電企業虧損。國家統計局的數據顯示,當前全國火電企業虧損面仍接近一半。

去年,五大發電集團火電板塊虧損132億。業內人士分析稱,預計2018年全年火電板塊虧損額將在140億元左右,虧損面超過50%。

煤電博弈的關鍵時刻,國家欲出手穩定煤價,緩解下游火電企業經營困境。11月29日,國家發改委發佈《關於做好煤炭中長期合同簽訂履行有關工作的通知》,鼓勵煤電雙方在2019年合同簽約中,由2018年的一年期,提高至簽訂兩年及以上量價齊全的中長期合同。

不過,無論是提高上網電價,還是簽訂煤炭長協,對煤電企業來說都只是權宜之計。每當危機出現時,電改都會被提及。但在各方較量下,電改依舊在艱難中前行。

困境求援

北京黃寺大街1號,是中煤集團總部所在地。一個月前,這家國內第二大煤炭央企的高層,頻繁地會見著來自下游幾大發電央企的代表團。

這些身處困境的電力央企,迫切希望能夠儘快跟中煤集團簽訂新一年的煤炭長協合同,以對沖來自煤價可能繼續上漲的風險。

在中國,煤電裝機在全部電力裝機中的佔比超過一半。而在火電企業的成本構成中,燃料成本大約佔到2/3。

去年,五大發電集團的火電板塊虧損超過百億,如果沒有來自煤炭企業的長協合同,這些電力巨頭的財報將更加難看。

在長達十餘年的較量中,分處產業鏈上下游兩端的煤企和電企輪流“坐莊”,一榮則一損。

當中煤集團代表在最新的長協合同上落筆簽下自己名字時,他或許會想起四年前電力企業的傲慢。

彼時,煤炭行業處在低谷。包括第一大煤炭央企神華在內的煤炭企業,在與發電企業的較量中處於下風。

2015年度長協簽訂過程中,華能、國電、華電等大型發電集團雖口頭答應神華簽約,卻要求長協價與低位的市場煤價持平。

當年,電企只接受“定量不定價”,即按年度確定煤炭採購量,但價格要按季度或者月度另行簽約。最終,神華被迫在價格上做出讓步,並放寬了對合同兌現率的要求。

角色很快轉換。2016年,煤價飆漲50%,兩大煤炭央企和五大發電央企,在煤炭工業協會的牽線下,終於坐在一張談判桌上。它們簽訂以535元/噸為基準價的2017年度長協,並緊盯著煤價的變動趨勢。

不幸的是,對於電力企業來說,煤炭價格持續走高。這迫使它們不得不放下過去的傲慢,求救於煤炭企業。

待到2018年度長協簽訂時,中煤集團一改過去優先保證發電央企的長協煤供應方案,讓央企與地方國企享受同等待遇。

長協合同量大幅下降,使發電央企叫苦不迭。它們不得不“上書”國家發改委,請求出手調控煤炭供應及鐵路運力支持。

時光流轉到2018年11月,又到了一年一度簽訂長協合同的時節。

此時,中國沿海電煤採購價格指數(CECI沿海指數)5500大卡綜合價在590元/噸附近波動,仍高於國家規定的570元/噸綠色區間上限。煤盈電虧的形勢還將持續。

幾個月前,國家能源集團已與華能、大唐等十餘家國內大型電企分兩批簽訂長協,合同期限由過去的一年延長到三年。這家現今中國最大的煤炭供應商,將在未來三年裡為簽約電企提供總量接近1.5億噸的煤炭。

但這遠不能滿足電企們的需求,它們再次轉向中煤集團求援。

最終,中煤與華能、大唐、華電、國電投、華潤電力、國投電力等六大發電央企簽訂五年長協。根據協議,中煤集團將在未來五年間,向六家電企供應煤炭超過5億噸。

談判中,煤電雙方對535元/噸的基準價予以認可。雙方約定,2019年至2021年,下水煤長協價格以535元/噸為基礎按月調整;2021年至2023年,價格由簽約各方根據市場走勢協商確定,如無重大政策調整則順延前期定價機制。

除了煤炭央企,電力央企還求救於地方國有煤炭企業。2016年,位於山西的五家省屬煤企陸續與發電央企簽訂長協。當時,這些剛剛從行業寒冬中復甦的煤企,迫不及待地要在下一輪煤價下跌前握住長期穩定的合同。

然而,煤價並沒有下跌。隨之而來的是近兩年火電企業大面積虧損。如今的火電行業,如同一個危重病人,依賴上下游的輸血勉力維持。

大唐運電所在的山西中南部地區,由於虧損嚴重,部分企業發電意願不強、電煤庫存不足,已嚴重影響當地電力安全穩定運行。

在山西運城零下1度的黑夜裡,大唐運電仍在苦苦支撐。中改院專家組的到來,或許帶來了一絲亮光,但很難改變這家煤電企業的虧損困境。

電改之困

困境中,大唐運電的老員工向中改院專家回憶起七年前火電行業危機時的情景。

那是他們第一次切身體會煤與電的矛盾。從2008年至2011年10月,山西火電企業的到廠標煤單價從340多元/噸漲到800多元/噸,漲幅130%以上。然而,上網電價僅上漲37.5%。

由於公司無力償還年底到期的銀行貸款,三家供應商與之走上法律程序。那一年,大唐運電共虧損5.73億元。

七年輪迴,往日情景重現。自2016年煤價由年初不足400元/噸上漲到年底600元/噸左右後,最近兩年煤價總體保持在高位運行。

中國電力企業聯合會(下稱“中電聯”)發佈的CECI沿海指數顯示,今年前三季度,5500大卡綜合價波動區間為571-635元/噸,各期價格均超過國家規定的570元/噸綠色區間上限。

截至目前,這一數據仍在590元/噸附近波動,火電企業的成本壓力依然沉重。

但原料成本攀升並沒有傳導到電價上來。自去年6月監管層提高煤電標杆電價合計1.1分/度後,火電上網電價再未上漲。

為打破煤與電的矛盾,國家能源集團成為煤電聯營的典範。神華與國電的結合,使新組建的國家能源集團同時擁有規模龐大的上游煤炭資源和下游火電資產。但即便如此,這家全球最大煤炭巨頭旗下的火電板塊也尷尬地處於虧損當中。

國家能源集團的尷尬折射出中國電改面臨的困局。這不僅是“市場煤”與“計劃電”的矛盾。

當“計劃電”受到抨擊時,下面這組數據尤為耐人尋味。

2018年1-9月,煤電上網電量平均電價(計劃與市場電量加權平均電價)為0.3640元/千瓦時,市場交易(含跨區跨省市場交易)平均電價為0.3368元/千瓦時。在成本高企時,“市場電”卻比“計劃電”價格更低。

迫於生存的壓力,火電企業決定結盟。2016年,山西省電力行業協會曾召集4家央企發電集團山西公司、4家省屬發電集團、15家發電廠,在太原市西山酒店召開“大用戶直供電座談會”。

參會的23家火電企業共同簽署了《山西省火電企業防止惡意競爭保障行業健康可持續發展公約》,並對山西省2016年第二批直供電交易中的讓利幅度進行約定。

但此舉很快遭到舉報。經過近一年的調查取證和案件審理,國家發改委給出《行政處罰事先告知書》。

接到告知後,案件出現波折。山西省電力行業協會和華電山西、大唐山西等18家企業對擬作出的行政處罰存在異議,並提出聽證申請。

它們認為,市場競爭中不低於成本的競爭應當認為是合法競爭,在經濟不景氣的情況下應當允許行業聯盟。這些長期身處壟斷行業的公司和協會甚至提出,《反壟斷法》不適用於電力市場。

在經歷568天的博弈後,這起全國首例直供電價格壟斷協議案終於“靴子”落地。國家發改委公佈了對協會和23家企業的處罰決定,並開出一張7338萬元的罰單。

案件背後關於“市場電”的顧慮卻未曾散去。半個月前,由於電力現貨市場試點工作進展不順,國家能源局不得不將試點試運行期限放寬半年。

在去年9月確定的第一批8個試點中,僅有廣東如期實現2018年底前的試運行。其他地區大多還停留在方案制定階段。

過去十年來,電改進展緩慢。這項被稱為中國最難推進的改革依然處在深水區,各方在利益較量下暗流湧動。

這一次,輪到火電行業在困境中夾縫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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