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遙:活在悲壯和苦難中的作家,平凡的世界,不平凡的一生!

路遙,中國當代作家,生於陝北清澗縣一個世代農民家庭。

其代表作《平凡的世界》以其恢宏的氣勢和史詩般的品格,全景式地展現了改革時代中國城鄉的社會生活和人們思想情感的巨大變遷,該作獲得第三屆茅盾文學獎。

1992年11月17日因肝病早逝,年僅42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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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生與貧窮為伴

路遙,1949年12月3日生於陝北清澗縣,原名王衛國。

他的家庭是一個人數眾多的群體。父母親是目不識丁的文盲,有五個兒子,三個女兒。身高只有1.5米左右的父親用一副侏儒般的鋼鐵雙肩,挑起了全家十口人的生活重擔。為了生存,在路遙七歲時,父親就決定將這個長子過繼給他的哥哥、遠在延川縣的王玉德。

對於路遙在父母家的生活,他最深刻的印象是飢餓與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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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遙故里清澗縣石咀驛鎮王家堡村

父親性格軟弱,活得很窩囊,過的是被拋棄的生活。小時候,別人家的孩子把他打一頓,回來後希望得到家裡人的支持,但得到的是父親再打一頓。路遙一直在伯父家度過了他的學生年代。伯父也是農民,沒有孩子,家裡也很窮,他時常為買不起幾分錢一支鉛筆而發愁。

當時,路遙衣衫襤褸,褲子破了不敢到別人面前,有人搞惡作劇,專門把他拉到人群裡,惹得鬨堂大笑。貧困艱難的生活給路遙留下了永生難忘的印象,他幼小的心靈受到極大創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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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遙(右一)和母親及胞弟合照

伯父和伯母是不想讓路遙上學的,他們一心想在土地裡培養這個養子,讓他在未來接替伯父的班。為了證明自己,他參加了考試,結果從一千多名考生中脫穎而出。可伯父無力再供他上學,就找來勞動工具,讓他砍柴、放羊。

他憤憤地把繩子、鋤頭扔進溝裡,最後通過與家裡談判,勉強給每月25市斤糧票。不夠吃,學習完後,他在野地裡找亂七八糟的東西吃。

這段飢餓和屈辱的經歷對路遙的人生和創作心理的形成產生了深遠影響。《在困難的日子裡》、《平凡的世界》等都有作者本人的苦難身影和辛酸烙印。我們可以感受到可怕的生活窘境以及少年路遙獨特的心理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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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路遙作為工農兵學員被推薦上大學,因當過紅衛兵頭頭,北京師範大學和陝西師範大學都不敢要他,最後延安大學中文系的領導申沛昌冒著風險拍板,路遙才邁進大學校門。

大學裡,路遙的生活是很簡樸的。同學白正明說,一身灰的卡服是他的禮服,“老三樣”(白、黃、玉米發糕)吃飯後一碗開水衝菜湯是他很喜歡的美味佳餚。

“兒子上大學前靠家裡,上大學後靠的是林達,林達是北京人,家裡境況好,在經濟上給了兒子很多接濟,就連背到學校裡去的被子和褥子,都是林達給準備的。”路遙的養母李桂英老人說。

路遙的《人生》在全國獲獎了,但他到北京領獎的路費還是四弟王天樂(當時《陝西日報》記者)給借的。路遙曾與朋友說過,《平凡的世界》那點稿費,還不夠他那幾年抽菸的錢。

茅盾文學獎的獎金除了應酬文學界的朋友,就是還債。王天樂曾經回憶路遙獲得茅盾文學獎後的情景:“路遙在電話上告訴我,去領獎還是沒有錢,路費是借到了,但到北京得請客,還要買100套《平凡的世界》送人,讓我再想一下辦法。”這對今天的我們來說是多麼的不可思議……

一個獲得茅盾文學獎的人,沒有路費去領獎,更沒有錢去買自己寫的書!王天樂告訴他今後再不要獲什麼獎了,如果拿了諾貝爾文學獎,他找不來外匯。

路遙只說了一句話:日他媽的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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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遙在陝北農村有兩個家。四個生身父母和養父母,還有眾多兄弟姊妹,都需要他一一幫扶和贍養。何況故鄉的人們,遠親近鄰,七舅八姑,哪個鄉下人遇到難處,能不向這位出了名的作家伸手?在城裡還有小家,他極不善精打細算,日子過的真夠窘迫。

路遙為改變自己經濟情況作過不少努力:為了賺錢,他還炒過股,甚至開價5000元給企業寫報告文學。但換來的5000元稿費,卻是在路遙病倒昏迷後才拿到的。

去世後只留下1萬元的存摺和近萬元的欠賬。

苦澀的婚戀

在引導他走向文學之路的好友、詩人曹谷溪撮合下,路遙在人生最為輝煌時刻與北京知青林紅展開了他一生中最刻骨銘心的戀情。1970年延川縣招工,路遙爭取到了一個指標,但是他把這個名額轉讓給了林紅。

生活總有許多說不清的巧合,渾身長瘡,折磨得兩個月不能行走的路遙被縣革委會宣佈隔離審查。當天中午,林紅因路遙的“農民身份”而提出斷交,愛上了一位支工的解放軍下級軍官。林紅的離開對他有重要影響,路遙一生都沒有走出這段戀情所帶來的幸福與陰影。

在他的成名作《人生》中,走進縣城變為城市人的高加林拋棄農村姑娘劉巧珍可能就是北京知青林紅拋棄路遙的翻版。

代表作《平凡的世界》中的田曉霞也可能有林紅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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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途失敗、初戀受挫,路遙痛不欲生、徹底絕望,不得不回到農村。在乾爸、大隊支書劉俊寬幫助下,當了民辦教師,重新過起物質上窮困和精神上孤獨的生活。

他只好用寫作來充實自己,因時而在曹谷溪主編的《山花》上發表詩作最後被借調到縣委通訊組。這時,頗具文學才華的另一位北京知青林達走進了他的生活,用愛撫慰了他的創傷。

路遙考上延安大學後,大多經濟來源是靠林達資助的,正是因為有了林達,路遙在延安大學能夠安心讀書和進行文學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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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遙和妻子女兒

路遙離開延安大學後擔任文學期刊《延河》編輯,到西安工作。後來林達也分配到西安電影製片廠。他倆1978年1月結婚,1979年生下了他們的女兒路遠。

遺憾的是,婚後生活並沒有起初想象的那般甜蜜,更談不上和諧、幸福。他沒有享受到夫妻之間真正的恩愛,或者說這種恩愛的時間十分短促。作為“農民的兒子”的路遙希望妻子是一位能體貼入微,對自己學習、工作,都能夠有所幫助的妻子。在潛意識裡,也許只有《人生》中的“劉巧珍”才是他最好的“媳婦”,但林達是一個具有“小資”情調和獨立意識、事業心極強的現代知識女性。

讓她放棄事業心甘情願地去做一個家庭婦女,那是萬萬不可能的。而半夜寫作、通宵達旦,早晨從中午開始,尤喜獨處而又時常“封閉”自我的路遙讓林達難以適應、無法容忍。

在林達看來,她希望有一個體貼自己能夠保持正常的夫妻生活的好丈夫,而不是一個不管家,甚至一個不管她的貼著各種光環的“聖人”。在生活習慣、性格上的差異也越來越凸顯,一度達到激烈衝突的程度。短短几年時間,路遙和林達就行同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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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遙女兒路遠在延安大學

1980年秋末冬初,回到延安的路遙向自己的好朋友、陝西作家高建群訴說自己的不幸。他在延安呆了三天,為了安慰路遙,高建群在賓館裡陪他住了三天。

之後為他寫了一首詩,詩中有這樣句子:“自然,我們的生活無限美好,歌聲總是多於憂愁。但是,誰能保證說,我們沒有被命運嘲弄的時候。有一天早晨一覺醒來,生活突然出現了怪誕的節奏,你的妻子跟著別人走了,一瞬間你是多麼孤獨!”以後的幾年中,林達多時提出離婚,路遙因《人生》小說與電影轟動全國,他怕給自己造成負面影響,更怕給自己親愛的女兒帶來很大的傷害而一直是一拖再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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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寫作《平凡的世界》過程中,路遙四弟王天樂也是想讓他先離婚,不要維持那個有名無實的家庭了。不如找一個陝北女孩,不識字最好,專門做飯,照顧他的生活。結果還是因為他女兒的問題,又一次放棄了調養身體的機會,繼續過著“二個蒸饃,一根大蔥”,飢一頓、飽一頓的無規律生活。

在辭世前三個月,林達扶起病床上的路遙,他在離婚書上籤了字。

身為人父,路遙非常疼愛自己的女兒,曾為了讓女兒吃上西餐跑遍全城。

婚姻不幸,路遙深深陷於夫妻感情破裂的深谷之中不能自拔。在他苦難屈辱的心靈深處也埋下絕望與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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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路遙為創作《平凡的世界》深入礦區體驗生活

文學殿堂的艱難跋涉

無庸諱言,路遙從事創作的動機也有很強的功利性,出人頭地、建功立業的意識遠遠強於對文學的愛好。文學更多的是一塊改變身份從農村進入城市的跳板,他試圖用文學打拼出一條人生新道路。在好友曹谷溪幫助下,路遙憑藉創作才能在延川縣站穩了腳步。

1972年8月2日《陝西日報》報道:“城關公社劉家圪嶗大隊創作員路遙同志,一年間創作詩歌五十餘首,其中六表在報刊上”。

正是由於路遙創作上的突出表現,在一些人的質疑聲中,他進入了延安大學中文系,從此徹底改變了他的農民身份,真正進入了城市。

1976年8月,經陝西省作家協會爭取,路遙被分配到陝西省作家協會主辦的文學刊物《延河》做編輯工作。這對於路遙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他獲得了從事文學創作的必要條件,文學也成了他今後必走的人生之路。

路遙一直在追求著自己的人生夢想,可他的文學之路並不平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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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中央還沒有對“文化大革命”作結論,別人還在喊“文化革命好”的時候,他逆風而動,以超常的勇氣與遠見卓識,寫出一篇聲討文化大革命的六萬字小說——《驚心動魄的一幕》。

他寄給了在全國的各大型刊物,可都給退回來了。沒有人理解他的小說,也沒有人敢發。他當時很苦惱也很無奈。他說他還要往外寄,如果這次再寄出去不發表的話,那他就把這個作品撕掉了。

後來,《當代》慧眼識珠,尤其是得到老作家秦兆陽的欣賞,才得以在這個雜誌上發表並獲全國第一屆中篇小說獎。《驚心動魄的一幕》的獲獎,增添了他前所未有的自信,這部作品奠定了他向更高目標攀登的基石。

1981年6月,不到三十二歲的路遙,以頑強的毅力,用了二十一個晝夜,創作完成了十三萬字的中篇小說《人生》。他自己認為可以開創一個時代的作品,寫出來後先後寄給幾家刊物,可還是被退稿。但他堅信並預言:要麼巨大的成功,要麼徹底失敗。結果《人生》果然讓路遙一舉成名。

《人生》對於路遙的創作生涯來說,是屬於里程碑式的作品,也奠定了他在陝西文學界的地位。

路遙:活在悲壯和苦難中的作家,平凡的世界,不平凡的一生!

賈平凹曾在路遙逝世十五週年時作祭文評述路遙:“他是一個優秀的作家,他是一個出色的政治家,他是一個氣勢磅礴的人。但他是夸父,倒在乾渴的路上。”是的,路遙以他苦難掙扎的一生,在廣袤的陝北高原上譜寫了一曲濃烈而滄婉的信天游。

《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問世之後,路遙沒有贏得掌聲與喝彩,相反卻遭遇文學評論人士的當頭棒喝。

魯迅文學院常務副院長白描是路遙的摯友,據他回憶:“1986年的冬季,我陪路遙趕到北京,參加《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的研討會。研討會上,絕大多數評論人士都對作品表示了失望,認為這是一部失敗的長篇小說。”很多評論家認為《平凡的世界》相較《人生》而言,是個很大的倒退。

嘔心瀝血創作的一部長篇,居然沒有得到“主流”的認可,路遙的心情灰暗到了極點。回到西安,路遙去了一趟長安縣柳青墓。他在墓前轉了很長時間,猛地跪倒在柳青墓碑前,放聲大哭。有誰能理解路遙眾人皆醉唯他獨醒的悲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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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當時中國文學運動中陷入孤立境地的路遙,對此還是有充分的精神準備。因為他堅信,孤立有時候不會讓人變得軟弱,甚至可以讓人在精神上變的更堅強!

路遙對白描說他要繼續寫下去,寫第二部,寫第三部。可就在抄寫《平凡的世界》第二部時,路遙本來沒有恢復好的身體再次出現了問題,吐了血。他告訴王天樂,說這輩子是沒吃沒喝,還打了半輩子的光棍漢。王天樂讓他立即停止第三部的寫作,併為此發生過激烈的爭論。

路遙說,他已經考慮好了,他要用生命去結束《平凡的世界》。是啊,他不想讓自己的文學夢想同肖洛霍夫、柳青一樣因生命突然終止而成為殘破的遺憾

路遙:活在悲壯和苦難中的作家,平凡的世界,不平凡的一生!

六年的文學遠征,流血、流汗。《平凡的世界》終於在他頑強毅力支撐下圓滿完成,並一舉奪得中國最高文學獎“茅盾文學獎”。

這曾經被認為是一部具有內在魄力,具有博大恢宏“史詩般品格”的現實主義力作,應該說是中國當代文學的重要收穫。

但此時的路遙已明確感覺到了死神的侵襲,不久就要離開人世了。這位原準備站在諾貝爾文學獎領獎臺發表演講的作家,又堅持完成了不朽的隨筆《早晨從中午開始》,而後帶著未竟的事業,離開了這個平凡的世界。


世界總是這樣的,對於路遙,我們認識的或許太晚,他的經歷,我們知道的也甚少,但我們從他的文字中卻是能夠感覺到,他對於這個平凡世界的熱愛。

熱愛不分熾熱與否,我想,在這個平凡的世界中,路遙也明白,自己的路亦然艱苦,但卻仍然願意這樣去做!

正如在《平凡的世界》的創作隨筆《早晨從中午開始》中,路遙吐露了自己內心真實想法:

“文學圈子向來不是個好去處。……你沒成就沒本事,別人瞧不起;你有能力有成績,有人又瞧著你不順眼。你懶惰,別人鄙視;你勤奮,又遭非議;走路快,說你趾高氣揚;走路慢,說你老氣橫秋。這裡出作家,也出政客和二流子。在這樣一種機關……最不忙的就是文人先生,可以一杯清茶從早喝到晚。……這些地方雖然聽不見槍炮之聲,且有許多‘看不見的戰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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