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3 路遙誕辰70年|我們為什麼喜歡《平凡的世界》?

一轉眼,路遙已經離開這個世界27年了,今天是他70歲冥誕。說起來,這位已故著名作家也是共和國的同齡人。如果今天他還在世,會不會續寫這個“平凡的世界”呢?

不管怎麼說,路遙理應感到欣慰。當年,他曾說,寫作是為了“讀者”,而不是為“批評家”。如今,他的作品仍然在每一年的圖書榜上“霸榜”。這足以證明,路遙的文學理想,經得起時光的考驗。

按照邵燕君的說法,路遙的作品屬於“長銷書”,而非“暢銷書”。兩者的區別在於,“長銷書”未必如“暢銷書”一般,擁有短時間內的轟動效應,但卻能在讀者中擁有長久的影響力。

路遥诞辰70年|我们为什么喜欢《平凡的世界》?

路遙

事實確是如此。或許和郭敬明的《小時代》或者大冰的《阿彌陀佛麼麼噠》比起來,《平凡的世界》的短期銷量並不那麼驚人,但它的可貴之處在於“細水長流”。

那麼,《平凡的世界》為何擁有如此獨特的魅力?一個更有意思的問題可能是,路遙的作品,還能“霸榜”多久?

長銷書之所以能長銷,是因為讀者對長銷書的認同不會停留在個人的愉悅、獵奇層面上,而與人生觀、價值觀等深層觀念有關。一時之間的潮流可能消散,但通過一部書凝聚起來的社會性文化力量,卻能隨著世事變遷不斷煥發出新的生命力。

路遙的作品裡,透露出的是什麼樣的力量呢?在李建軍主編的文集《路遙十五年祭》裡,是這樣寫的——“最讓我感動的是書中主人公在艱苦環境中奮鬥不息的精神。它常常在我遇到困難時給我巨大的精神力量,使我克服它並勇敢地走下去。”

“奮鬥”“勇敢”“克服”“勇敢”……這些都是普通讀者在閱讀《平凡的世界》後形成的普遍印象。在上述關鍵詞裡,潛藏著路遙作品能夠長盛不衰的秘密。誠如黃平所言,分析“路遙現象”,不能侷限在文學批評內部。讀者喜愛《平凡的世界》,並不都是出於文學原因,相反,大多數人更願意把這部作品當作“人生之書”“勵志之書”。

也就是說,路遙作品之所以廣受歡迎,不光是因為作家寫得“好”,更是因為他為不少人提供了一種“人生指南”。概括地說,就是和路遙作品中的主人公一樣,通過個人奮鬥,從中國農村/城市底層走出來,最終成為一個“當代英雄”。

在路遙的作品裡,有城市文化與農村文化、傳統文化與現代意識的交叉。這顯然不僅是一個文學範疇,更反映了社會轉型期的特點。對當代中國人,尤其是年輕人來說,怎樣實現個人價值,怎樣找到人生理想,這些都是需要解答的問題。而路遙的作品,提供的正是答案。

路遥诞辰70年|我们为什么喜欢《平凡的世界》?

《平凡的世界》

或許我們可以這麼說,只要城鄉二元對立、階層差異等現象仍然存在於當代社會,路遙的作品就不會失去生命力。說孫少平、高加林等文學形象為不少當代青年的人生之路指引了方向,未必是誇張之詞。

不過,這或許也正是路遙作品可能具有的“危險性”。孫少平、高加林之所以能得到當代讀者的認同,不僅是因為他們具有奮鬥精神,更是因為他們將個人意識抬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們從不諱言,自己渴望成功,儘管這種成功,在路遙的作品從來是曖昧不明的。

然而,孫少平們的奮鬥是屬於個人的,卻又不是個人主義的。這一點,從孫少平和田曉霞的關係中就可見一斑。他寧願蹲在城裡的橋頭當個攬工漢,或者去條件更艱苦的煤礦下挖礦,也不願意利用省委副書記女兒的關係做文章。孫少平不是為了獲得成功、獲取利益而不擇手段的“拉斯蒂涅”,這是路遙反覆強調的重點。換言之,孫少平需要成功,卻又不是通常意義上的成功(比如財富、地位等)。

其實,這種自相矛盾的自我意識,在路遙的成名作《人生》裡早已展現得淋漓盡致。高加林徘徊在劉巧珍與劉亞萍之間,與其說是愛情的選擇,不如說是兩種價值觀的衝突。既讚美生活在黃土地上的人們有“另一種哲學的深奧,另一種行為的偉大”,又竭力衝破這種“地

域觀”,熱衷於城市的哪怕是極苦極低的生活方式,這種難以調和的矛盾,當真只是因為高加林的“覺悟”還不夠高嗎?

或許,這正是路遙本人也無法解決的難題。在《早晨從中午開始》等一系列自傳體散文中,我們看到的路遙,是一個“以文學為生命第一要務”的奮鬥形象。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孫少平、高加林們,都只是對路遙生命的投射。然而,和他們不同,路遙又不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掙扎在社會底層的無助青年。

厚夫的《路遙傳——重新開啟平凡的世界》、張豔茜的《路遙傳》和王剛的《路遙年譜》,都曾提到,為了更加“深入生活”,路遙先後被安排到銅川礦務局擔任宣傳部副部長,到某縣武裝部院子裡“駐紮”。在陝西榆林,包括地委書記和行署專員都為了他的寫作而忙前忙後。

路遥诞辰70年|我们为什么喜欢《平凡的世界》?

《人生》

因此,路遙的“專業作家”乃至“作協幹部”身份,都已經和他筆下的“底層青年”相去甚遠。毋寧說,農村、煤礦、攬工漢……都只是寫作中的路遙試圖“想象”的一種生活形態。

這並不是說,路遙的寫作姿態或者創作意識是虛偽的,正相反,他在塑造高加林、孫少平等人物形象時是無比真誠的。問題在於,他沒有意識到或者說不願意承認的是,底層青年所要尋求的“成功”,終究是具體的、實在的,而不是奮鬥、不屈等抽象的概念。換言之,要為孫少平們尋求生活的出路,不能光靠個人的努力,更需要改造整個世界,為他們提供公平的規則和通暢的上升通道。

身處煤礦下的孫少平,希望通過學習知識和埋頭苦幹改變命運,但用今天的眼光來看,隨著科技的不斷進步,他的職業發展和個人命運註定是悲劇性的。不得不說,這是歷史和路遙開的一個玩笑。

當然,以此來怪罪路遙,顯然是站不住腳的。路遙想要獻給讀者,並不是一碗“心靈雞湯”,一種經過矯飾的敷衍答案,而是他對當代青年命運的最真誠思考。對他的作品和創作觀提出批評當然是容易的,但關鍵在於,為何讀者仍然熱衷於閱讀路遙的作品?

合理的解釋只可能是,目前還鮮有文學作品能夠比《平凡的世界》《人生》更真切、全面地反映當代青年,尤其是底層青年的集體心理。這與路遙的創作手法無關,也與學術界對其褒貶不一的評價無關。讀者們越是喜愛路遙的作品,越是說明,一部能夠深刻解釋當代社會的小說,還沒有問世。

未來,路遙作品還能“霸榜”多久?這既要看社會的變革速度,也取決於後來者能不能補充,甚至是超越路遙對社會的觀察和描寫。但至少在今時今日,路遙的作品仍然值得被閱讀、被重視,這是因為,孫少平、高加林們仍然生活在我們的周圍。或者說,他們,就是你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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