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總督駱秉章與石達開的生死賭局

四川總督駱秉章與石達開的生死賭局



(入局,才能體味生命成敗之所在。天下之事,局外吶喊無益,唯有躬身。)


四川總督駱秉章與石達開的生死賭局



(晚清四川十大總督 之一駱秉章會剿石達開部批文鄭光路供圖)

四川總督,是清朝九位最高級的封疆大臣之一,總管四川省的軍民政務。晚清四川,歷任總督開始刷新吏治,懲治貪官,風氣漸為一新。吳棠創建尊經書院,後成為中國時代教育的典範;丁寶楨督川,滅掉自貢大鹽梟王朗雲、修理都江堰水利工程、興辦兵工廠,深得民心;趙爾巽在涼山實行“改土歸流”,受到少數民族擁護。政聲人望只是他們的A面,還有鮮為人知的B面:駱秉章血腥老辣,吳棠妙解音律,奎俊貪得無厭……今日起,“四川發現”欄目將陸續推出晚清四川十大總督系列報道,駱秉章、吳棠、丁寶楨、劉秉璋、鹿傳霖、奎俊、岑春煊、錫良、趙爾巽、趙爾豐的風雲人生,也折射出晚清的時代百態。

作為一個不太地道的成都人,每天穿行科甲巷,總能看見一方漢白玉碑。

佇立於青磚盡頭,孤立突兀。驕陽似火的7月,顯出一絲冷色調來。

不明白其意義之所在,大多數人以為這只是一塊沉睡的石頭。

如果細看上面鐫刻的詩文,又會覺得這石頭彷彿有些生氣。

“大道亦有道,詩書所不屑。黃金如糞土,肝膽硬如鐵。策馬渡巖崖,彎弓射胡月。”

這首豪氣干雲的《入川題壁》,是清末文人高旭假託石達開之名而作。

這樣的假借,恰恰點中那段歷史的死穴,從而浮出一個莫大的賭局:

日期:1863年6月13日,午時。

地點:石棉洗馬姑清軍營地。

賭注:六千太平軍性命。

下注者:天平天國翼王石達開、四川總督駱秉章。

下注方式:投降。

牢獄鎖翼王

天下之事,局外吶喊無益,唯有躬身入局,才能體味生命成敗之所在。

1863年6月,成都科甲巷,按察使署臬臺衙門監獄。一間陰暗的牢房,沉重的鐵鏈鎖著三個人。

屋子裡沒有別的顏色,只有死寂一樣的黑。連夕陽照進來,都變成一種不吉祥的顏色。

獄卒端進一盤飯菜,擺下三雙碗筷,屋內三人都沒動,任憑食物的餘溫慢慢散去。

殘陽從窗欞游進來,剛好照亮了一個身穿黃綢緞的人臉。他陰鬱地站著,餘光勾繪著英武的輪廓,卻像是遠山上的冰雪雕塑。

他,就是“舍一命全三軍”而被清廷誘降的石達開。身後,盤坐的兩人,分別是宰輔曾仕和,中丞黃再忠。

他們跟隨石達開一起被清軍誘降,一同押送成都。不遠的一間牢室,關押著石達開5歲的幼子石定忠、恩丞相韋普成等重臣。

帶領十萬人馬入川,幾次血戰,陷入紫打地的絕境後,太平軍只剩六千人。石達開自投洗馬姑清營,就是想換取六千人生存的希望。

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回想起戰場上衝陣殺伐、金鐵交鳴,石達開總是心神難定。夢裡,一直都是太平軍血流成渠、屍橫遍野的景象。

夢魘似真,與駱秉章第一次在審訊中見面,石達開就預料到了部下的命運。

作家蔣藍在《一個晚清提督的蹤跡史》中提到,駱秉章與時任成都將軍完顏崇實,總共會審石達開三次。

這位赫赫有名的四川總督,身材瘦削,略帶病容,問訊時話語較少,但老辣之氣咄咄逼人。

從兩湖到四川,駱秉章一直都保持著殺手的本色:手中無刀,卻有十餘種方法奪人性命。

與太平軍鏖戰的12年裡,他伏擊南王馮雲山、炮擊西王蕭朝貴,永安分封的六王,兩位先後折與他手。

三次審訊完畢,石達開大抵知道,自己捨命全軍的想法太過幼稚。

風雲卷巴蜀

32歲的石達開,只是一個入局者。70歲的駱秉章,才是這個大賭局的操盤手。

1862年,石達開經湖北入川,“真天命太平天國神聖電通軍主將翼王石”的杏黃大旗,誓要席捲巴蜀大地,攪動巫山風雲。

四進四川,血戰川南,迂迴雲貴。最後一次入川,他的計劃是渡金沙江至四川會理,從寧遠府(西昌)北進,以窺四川腹地。若時機成熟,經雅州(雅安)直搗成都。

1863年3月,石達開率軍渡過金沙江。《西昌縣誌·兵寇志》記載,“3月14日至河西,15日抵樟木箐駐紮,縱橫20餘里。16日官兵渡安寧河與戰失利,18日官兵大敗。”

4月末,石達開帶領部隊從樟木箐出發,經冕寧,直奔越西向大渡河而來。裹挾著攻城拔寨的銳氣,石達開又泛起重振太平天國的念頭。越西是一個彝、漢雜居的地方,地勢險要,土司的武裝不容小視,所以他事先送禮給彝族土司嶺承恩和王應元,求他們讓道。

《涼山歷史上的“長毛亂”》指出,當時,安順場是越西北境的一個市鎮,屬於越西土司王應元的管轄地。它北阻大渡河,西臨松林河,東南是層巒疊嶂的高山,形勢險惡,是一個極易遭到包圍和伏擊的地方。這裡的河面寬闊,水流湍急,渡河時,通常都需要由渡口沿岸逆流而上幾十丈,然後以30度的斜角順流而下,船隻像箭一般斜衝到對岸。

嶺承恩和王應元,正是駱秉章率先佈置的兩個重要籌碼,從安順場到老鴉漩,再到紫打地,正是這兩位土司,一步步帶領石達開陷入絕地。

4月初,駱秉章就得到瀘定橋巡檢文策三通過建昌道轉呈的密報,當地土司頭人已收下石達開的賄賂,有借道放虎歸山之嫌。

收買人心,必恩威並用。駱秉章當即承諾給予勝過石達開數倍的金銀,並密令王應元和嶺承恩“假降”石達開。

間諜刺行蹤

佈下一個局,要贏得萬無一失,還得有制勝秘器。

孫子兵法雲: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敵制勝,計險厄遠近,上將之道也。知此而用戰者必勝,不知此而用戰者必敗。

駱秉章深知,若不深黯敵我地形,不能料敵先機,決勝千里之外。

4月的成都,還有森森涼意,總督衙門軍情已是雪片飛來。

成都將軍完顏崇實,搖擺著肥胖的身子,驚慌地跑到來喜軒,“駱督,石逆已奔越西,欲越大渡河。”

來喜軒,乾隆時期川督文綬所建,時種櫻花兩株,一枯萎,一壯碩,如今已碗口粗壯。

“將軍稍坐,看茶觀櫻。”駱秉章說話,不疾不徐。

完顏崇實抹著額頭細密的汗珠,啞聲道,“駱督……”駱秉章擺擺手,望著總督清矍的背影,崇實只得老實坐著。

來喜軒不大,室內空間幾乎被數十張小方桌擠滿,每張小桌上貼著一處四川城邑地圖,駱秉章在小方几中來回踱步。

看著這滿屋的地圖,崇實油然而生敬畏。掛圖作戰,屢顯神奇,他是見識過的。

駱秉章在來喜軒佈置的地圖,每一塊就是一處城邑,合起就是四川的鳥瞰圖。公務閒暇,他反覆瀏覽,一山一水,道路要塞,全都融會於胸,指揮作戰隨心所欲。

據清末周詢《蜀海叢談》記載:一日,幕僚報合江抓住一巨盜,奉命押解來成都受審,已出發。駱秉章正在瀏覽該處地圖,突然以掌擊桌,下兩道命令:一遊擊帶兵到某處,將巨盜就地處決;一遊擊到某處伏擊劫寇。待處決巨盜的遊擊回程途中,劫囚之寇已被伏擊重傷,大家這才明白總督用兵之神。

緊盯著大涼山越西的區域,良久,駱秉章令幕僚給越西土司王應元去一封密函,“破賊以後,所有資財,悉聽收取”。同時,“解銀千兩分賞松林地土千戶機邛部土司嶺承恩等。”

至此,駱秉章的局已是嚴絲合縫,石達開的北面有重慶鎮總兵唐友耕的大軍,西面是王應元的土司武裝,東面是嶺承恩的彝人部隊,南面則有清兵越西營參將楊應剛堵守。

在這個鐵桶似的圍剿戰陣裡,唐友耕是駱秉章最倚重的主將,分扼大渡河13個渡口,以防石達開突出重圍。

早在石達開撤退時,經駱秉章授意,雅州知府蔡不鍾分遣心腹,收買耳目,化裝成難民刺探石達開行蹤。並沿途留下記號,使得後續部隊總能咬住石達開的尾翼。

這樣的間諜安插,石達開渾然不覺,還陷在兩位土司的迷魂湯裡不能自拔。

殺氣逼人心

會理、冕寧之間,有一個漂亮山谷,名紫打地。

谷底開闊,綿亙數十里。谷中有一條大溪流松林河,南北兩山皆壁立千仞,東西谷口僅羊腸一線。

一到5月,高山杜鵑從河谷一路蜿蜒上附近的險坡,甚是壯觀。

土司王應元和嶺承恩派出的嚮導策馬在前,帶領石達開由西口進入。待所有人馬入谷,嚮導藉口前面有險峻之地,前去探路而脫離大部隊。

山谷的東口早被王應元和嶺承恩砍伐巨大的樹木,推下巨石堵塞。西口也如這般,無路可循。

石達開才知陷入絕地,糧草吃完,只得吃草根樹皮。4萬人的部隊,活活餓死數萬,只剩6000人。

唐友耕派重兵在東西谷口威脅,石達開已是窮途末路,提出議降。“竊思求榮而事二主,忠臣不為;捨命以全三軍,義士必作。佈德而綏,則達願一人而自刎,全三軍以投安。”

石達開提出赦免太平軍將士,按官授職,量才擢用。願為民者,散之為民;願為軍者,聚之成軍。

清末周詢《蜀海叢談》記載,投降的協議達成後,石達開親自督促妻妾子女十餘人,跳進波濤洶湧的松林河自盡。

但也有野史傳聞,議降前夜,石達開派出兩名武功高強的侍衛,帶著王娘劉氏和兒子石定基,攀巖逃出,就此不知下落。

受降之後,唐友耕派重兵押送石達開前往成都。1863年6月27日,石達開在四川總督大堂受審。

“就死之日,成都將軍為崇實與駱文忠同坐督署大堂,司道以次合城文武鹹在。石及兩王躋堂,為設三拜墊於堂下。三人者皆跏跌坐墊上。其頭巾及靴褂皆黃緞為之。惟石之頭巾上,加繡五色花。兩王則否。蓋即章制之等威也。清制,將軍位在總督之右,駱故讓崇先問。崇語音低,不辯作何語。只見石昂頭怒目視,崇頓氣沮語塞。駱始言曰,石某今日就戮,為汝想,亦殊值得。計起事以來,蹂躪數省,我方封疆大吏,死汝手者三人。今以一死完結,抑何所恨。石笑曰,是俗所謂成則為王,敗則為寇。今生你殺我,安知來世我不殺汝耶。遂就梆。石下階,步略緩,兩王仍左右侍立,且曰,‘仍主帥請前。’”

作家蔣藍說,石達開行刑之地有五種說法:科甲巷的臬臺監獄,上蓮花街的督標箭道、北較場、督院街口、東較場口。向四川省文史館館員李殿元、張紹誠分別求教,他們指出,行刑地可能還是在科甲巷的臬臺監獄。

選擇凌遲之地,駱秉章是有考量的。當時已風聞有太平軍來成都的消息,恐夜長就夢多,遂上報朝廷就地處決石達開。

行刑之時,《蜀海叢談》記載:“時天色昏暗,密雲不雨。”從凌遲的第一刀到最後一刀,石達開均默然無聲。觀刑的四川布政使劉蓉很是敬佩,“梟桀堅強之氣溢於顏面,不作搖尾乞憐語。臨刑之際,神色怡然,是醜類之最悍者。”

當劊子手範某放下屠刀的一瞬間,突然長舒一口氣。這是什麼樣的一股氣?是正氣?是俠氣?是勇氣?是義氣?還是這幾種用男兒的血性混合成的一股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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