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羅平文，男，壯族，70年代生，法學本科學歷，中共黨員，供職天峨縣人民法院。曾用筆名：涅槃、南柯。作品散見《河池日報》《廣西文學》《詩潮》《綠風》《詩歌週刊》《草地》等刊物。入選十餘本詩選集；有合集出版。曾獲省市詩賽一等獎及全國優秀獎。《天峨文藝》副主編。2015年7月參加第十六屆（南寧）國際詩人筆會；廣西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28期少數民族文學培訓班學員。
立體的故鄉（組詩）
文∕羅平文
-------我的故鄉叫魯應，是一個有二十多戶人家的偏僻小山村。
故鄉的山
魯應的山 很陡峭
像已故父親的脾氣
山脈遊走得很遠
村民們的夢想卻擱淺在半山腰上
彎曲的小山路來往不了財神
直到二十年前
那條曾經破壞龍脈風水的機耕路
像一條捆山的腰帶
勒緊老輩看不見的神經
年輕人卻高興得跳了起來
他們說-----村村通這條路
解放了多少人的雙腳
現在這條路已經硬化
很多城裡人經常驅車來玩
拍山尖上的日落日出
我也偶爾回來
看看魂牽夢繞的海拔
每每在山頂大聲呼喊
四周的山都一一回應
像極兒時父親喚我的梵音
故鄉的土地
大集體的時候
魯應的土地荒涼 沉默 無奈
那些荊棘異常活躍 不肯讓路
隊長出工慵懶而緩慢的吆喝
耕種出半飢半餓的日子
八二年包產包乾到戶
多種經營激活了創造的熱情
引水溝比寨老的耐心還細長
旱田變成了水田
家家有了水稻
承包地裡不光是木薯和洋芋的身影
還有黃豆 南瓜 冬瓜 棉花 紅薯 西瓜 ……
到所謂的擴大“滅荒造林”
砍掉山樑上最後幾片原始的蒼翠
種出了小經濟
也種出了不少的災難
水田又變成了旱田
現在
坡上都是清一色的針葉林——杉樹
滅絕的野生動物
永遠帶走立體茂盛的記憶
自留地裡的桐果不值錢
村民砍掉桐果樹
種上珍珠李或者柑橘
一部分田裡種的是蔬菜
嘴上的小日子越來越甜
心中的遺憾卻越來越濃
魯應的土地又換了一件新的衣裳
故鄉的竹林
寨子旁邊的山谷
有一片竹林
永遠在我的記憶中翠綠
竹林裡的竹筍
是我孩提時的眷戀和喜悅
那又香又甜又脆的味道
至今還在舌尖上逗留
竹林裡紫褐色的竹雞
還有那彩色的錦雉
至今還在牽住我的目光
機警調皮的馬刁林（大灰松鼠）
還在上串下跳地閱讀我的心事
林中豐富的鳥語
時常在我的夢裡飛翔
就是這片翠綠的竹林
讓我在喧囂的城市中
保持心境的寧靜
保持旺盛的精力
每當他鄉的餐桌
呈上拌有狗肉香的筍片
記憶之船
就悄悄地駛出心中的港灣
頑皮的思緒
爬上高高的桅杆瞭望
瞭望故鄉那片
珍藏我孩提時光的風景
那片翠綠的童年……
故鄉的小路
故鄉的小路
總有一些彎彎曲曲的故事
流傳至今
祖父說
這條路是他挖山薯和野蕨根養家的路
也是野獸和人一起走的路
我的滿公就在遮天蔽日裡被老虎叼走
父親說
這條路是他和母親掙工分的路
是那個時代不溫不飽的分數線
也是他夜間打獵的痕跡
大哥說
這條路是他砍伐椿木的路
是我的學費
和維持全家柴米油鹽的必經之路
大哥還說
改革開放後
這條路是造林的路
幾百畝的承包地長成綠色銀行
全家人的夢想和希望都存在那裡
如今每當有空
我就偶爾驅車回去看望小路
小路還在那裡
只是走的腳步很少
路邊茂盛的草總是在我的耳邊叮嚀什麼
林裡的鳥兒總是激動地忙忙碌碌
山溪對我慈祥地笑個不停
好像歡迎我回來溪塘裡
捉兒時未捉完的螞拐（山蛙）
路邊那棵老枇耙樹
已隨父親而去
不見蹤影
山風一直柔柔地吹著
思緒和記憶隨小路彎彎曲曲
跌宕起伏
最後蜿蜒在模糊的淚花之中
故鄉的山泉水
小時候洗去童年時光的山泉水
估計已經流到海里
從故鄉魯應流入布柳河
才到紅水河
過黔江 入潯江 至西江
最後匯入珠江在廣東入海
幾千公里的曲折
二十多年後
我曾到過海邊看望流走的童年
不知道山泉水是否想念故鄉
面對茫茫的大海 心潮澎湃
當看到一排排的浪連綿不斷衝往岸上
我
想到了很多人的人生
故鄉的嗩吶
嗩吶是魯應唯一的樂器
配上一個皮鼓 一對小鑔
組成活躍的樂隊
定了祖祖輩輩的調子
每當寨子有喜事來臨
樂隊就坐在大堂吹吹打打
兩個腮幫鼓起喜慶的氣氛
迅速蔓延
擂鼓的人必須把鼓點打在新娘的心坎上
精準而密集
打鑔的人必須擦出愛情的鋼聲
每當寨子有白事
樂隊會吹打出緩慢 哀怨的節奏
吹出孝子賢孫以及親屬心中的痛苦和悲涼
在農忙季節的晚上
經過三兩碗米酒的灌溉
乾澀的喉嚨得到滋潤
歡快的調子撫慰著辛勞
最後，清脆的鼓聲把村莊敲入寧靜的夢鄉
只有莊稼一夜忙碌
地裡的玉米在使勁生長
田裡的禾苗在偷偷拔節
這是從小以來的印象
如今，樂器還在
擂鼓的人卻已遠去
每當想起嗩吶聲裡所牽掛的一切
心中就響起最為密集的鼓點……
故鄉的山歌
魯應的山歌
押著壯族古老的韻腳
壯族的詞 壯族的賦 壯族的曲
流暢著壯族彎彎曲曲的日子
季節的蟬鳴 鳥語 花香
還有那溪澗的笑聲
以及早出晚歸的牛哞
都落在同一個悽婉的韻部
會山歌的老輩都說-----
踏住壯族的韻就能在壯族的歌裡飛翔
我的叔公最厲害
他編的山歌比揹簍和籃子漂亮
他唱的山歌比鳥兒飛得遠
歌聲在趕集的路上把女人牽回
成了我的叔奶
從此，他兩的山歌
唱紅了太陽 唱圓了月亮
一直對唱到天堂
如今，寨裡大部分的年輕人和城裡人一樣
不是電視迷就是低頭族
山歌像門前的老土坎
水土流失嚴重
故鄉的葉笛
黃昏
山間的葉笛聲常常同小路一起婉轉
溪澗的瀑布和那些不知名的鳥兒為其伴奏
和成一首韻味悽婉爽涼的歌
這歌是農家少女的春潮
漫得小夥子心血紊亂
忘卻了一天的疲勞
就是這熟悉的山歌
調皮的牯牛乖乖回欄
彤紅的夕陽跚跚遲去
就是這熟悉的山歌
夜夜催人入夢
夢中，看見含情脈脈的仙女
銜著一片綠葉
吻出羞答答的故事
就是這熟悉的山歌
常常使我的心事
潛回故鄉的山林
變成那些不知名字的野草
滿坡瘋長
故鄉的早晨
嘰嘰喳喳的麻雀
把黎明吵醒
雄雞拍著翅膀
把溫馨的夢啼碎
流出村莊一天的忙碌
菜園中的南瓜花
還在開著金色的夢想
西紅柿羞答答的臉上泛起紅暈
像早起挑水的新娘
屋邊的喇叭花被夜露潤溼
但仍然張著嘴
悄悄地廣播一夜的秘密
一群豬在圈裡嘟噥著早餐
一隻黃狗四處轉悠
挺著鼻子嗅嗅夏季的味道
房頂上飄起的炊煙
是鄉村生活開始的旗幟
當太陽昇起時
正趕上村莊的早飯
我被盛情邀請
坐在七月的八仙桌上
品嚐鄉村的豐盛
最後在一杯杯挽留的酒後
握握熱情
揮揮不捨的目光
告別一桌的牽掛
故鄉的田園
收割過後的田塊
留下一行行整齊的稻稈
像一行行行書
稻稈上依稀長出一苗苗歪斜的墨綠
是秋天飄逸的筆鋒
一頭老水牛埋著頭
悠閒地咀嚼精神食糧的味道
幾隻黑色的八哥
趴在牛背上啄食秋色
飽食的牛犢扯一簾夕陽靜臥田邊
眯著眼睛反芻成長的歲月
幾個村婦
在小溪邊的青石板上搓洗青春和辛勞
水花不時濺起一串串的開心
身後的村莊
多年前是一排排歷經風雨的土牆房
如今變成一排排白牆紅瓦的現代小樓
房頂上的炊煙飄起新生活的旗幟
村邊幾輛醒目的汽車排在一起
是村莊新鮮的落款和印章
故鄉的思念
故鄉是牢實的根
思念的枝椏不會枯老
葉子繁茂
故鄉是命運之河的源頭
沒有汙染
沒有喧囂
山林裡的鳥兒
溪塘裡的山蛙
小路邊的枇杷樹上
翠綠的竹林裡
收藏有金色的童年
當漂泊的身體疲憊
當心靈被忙碌的歲月劃傷
雖然
父親的囑託已遠在天堂
母親的安慰逐漸佝僂
可是
他們總是在我的夢裡叮嚀
儘管
城市的燈火斑斕
高樓林立，笙歌流連
然而
總是挽留不住對故鄉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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