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道德經》:其政悶悶,其民醇醇 其政察察,其民缺缺……

其政悶悶,其民醇醇。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孰知其極?其無正耶?正復為奇,善復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是以聖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天地無心而化育,帝王無為而平成。此無為之道,聖人開天闢地,綜世理物之大經大法。人主統攝萬民,綱紀庶物,無有過於此者。若涉於有為,則政非其政,治非其治,雖文章燦著,事業輝煌,而欲其熙熙暤皞,共樂時雍之化也不能。故太上曰“政者正也”,以己正正人之不正也。自古為民上者,肇修人紀,整飭天常,有知若無知,有作若無作,一任天機自動:初無有妄作聰明,創矩陳規,懸書讀律,而一德相感,自有默喻於語言之表者。

老子《道德經》:其政悶悶,其民醇醇 其政察察,其民缺缺……

故其政悶悶,若愚樸無知者。然而其民之感孚,亦淳淳有太古之風,無稍或易。上以無為自治,下以無為自化,上下共安無事之天,休哉何其盛歟!苟為上者勵精圖治,竭力謀為,拔去兇邪,登崇俊傑,小善必錄,大過必懲,賞罰無殊冰鏡,監觀儼若神明,其政之察察,無有逃其藻鑑者,此豈不足重乎?而無如上好苛求,下即化為機巧,缺缺然無不以小智自矜。上以有為倡之,下以有為應之,甚矣民心之難治也。

夫非上無以清其源,斯下無以正其本也哉。蓋無為者先天渾樸之真,有為者後天人為之偽。悶悶察察其效純駁如此。此可知道一而已,二之則非。況先天太極未判,純樸未分,無陰陽之可名,無善惡之可見。《易》曰,“易則易知,簡則易從”,其政之所以可大可久也。若後天太樸不完,貫陰陽於始終,互禍福為倚伏,禍中有福,福中有禍,禍福所以循環無端也。故有為之為,未必不善;但物窮則變,時極則反。

陰陽往復之機,原屬如此。有孰知底級而克守其正耶?且正之復則為奇,善之反則為妖。無為之政,政純乎天。有為之政,政雜以人。雜以人者,正中有奇,善中有妖,其機肇於隱微,其應捷於影響,其勢誠有不容稍閒者。無怪乎爾虞我詐,習與性成,執迷而不悟也。其日固已久矣。是以聖人御宇,一本無為之道,整躬率物,正己化人。本方也不知其為方,殆達變通權,而不假裁截者歟?

本廉也,竟忘其為廉,殆混俗和光而不傷殘者歟?時而直也,雖無唯諾之風,亦非徑情之遂。認理行持,不敢自肆。其梗概風規,真有可敬可畏者。它如化及群生,恩週四表,幾與星輝雲燦,上下爭光,而獨自韞藏,不稍炫耀,其匿跡銷聲為何如哉?此無為為體,自然為用,從欲以治,須理以施,四方風動,有不於變時雍,共遊於太古之天也。有是理乎?

道曰大道,丹曰金丹,究皆無名無象。在天則清空一氣,在人則虛無自然。修煉始終,要不出此而已。人能知衝漠無朕是大道根源、金丹本始,從虛極靜篤中,養得渾渾淪淪,無知識、無念慮之真本面,則我之性情精氣神,皆是先天太和一氣中的物事——以之修道則道成,以之煉丹則丹就,又何奇邪可雲、危險可畏哉?

惟不知無為為本,第以有為為功,則知識不斷,紛擾愈多,又烏得不落後天有形有色雜妄耶?太上以政喻道,以民比身,道煉先天無為,則成不壞金身;道煉後天有識,安有不二元神?縱煉得好,亦不過守屍鬼耳,烏能超出陰陽,脫離生死,永為萬代神仙!又況一墮有為,則太極判而陰陽生,陰陽分而善惡出,禍福於以相往來也。

孰知修道之極功,雖其煉命一步,不無作為之用,然必從有用用中無用,無功功裡施功,方不落邊際。孟子曰“必有事焉而勿正”,修道之要即在於此。論人心有一動則有一靜,一陰則有一陽,邪正善惡,原是循環相因,往來不息。故有正即有邪,有善即有惡。惟一歸渾忘,不分正邪,安有善惡?否則正反為奇,善復為妖。莊子曰:“天以無為為尊,人以有為為累。”是知有為之時,亦必歸於無為,方免傾丹倒鼎之患。

無奈世上凡夫俗子,開口言丹,即死守丹田;固執河車路徑,即在身形之中——其未了悟無為之旨也久矣。惟聖人知修煉之道,雖有火候藥物,龍虎男女,鼎爐琴劍,種種名色,猶取魚兔之筌蹄:魚兔未得,當用筌蹄;魚兔入手,即忘筌蹄。若著名著象,皆非道也。故方則方之,廉則廉之,直則直之,光則光之,要皆為無為、事無事,一歸渾沒之天焉。願學者以無為自然之道為體,體立然後用行,雖有為仍是無為也。知否?信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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