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丁家的昂貴衛星

馬丁家的昂貴衛星

文\惠振堅

  馬丁退休不及一年,熟人路上遇見了都會暗暗吃驚,馬丁明顯衰老了一截,連走路的姿態都有些令人擔憂的晃擺。熟識的人以為馬丁發生了什麼事。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事,這一年對於馬丁只是有點艱難,他在努力適應著退休生活,也似乎一直沒有適應。

  在職的時候,馬丁一直在五中當著班主任,那時,他偶爾開玩笑說,根本就沒有體驗過不當班主任的生活是什麼樣子,馬丁像是上足了發條,每天極早就到了學校,又是辦公室裡最後離開的,課間不是找學生談話做思想工作,就是約家長到校協商處理桀驁不馴的學生。學生抱怨不已,直嘆生不逢時,遇到這樣一個認真到讓人無語的班主任。但馬丁就是有本領讓學生在畢業之後回過神來,內心充溢著感激。

  那個時候的馬丁個人愛好就是一支接一支地抽菸,釣具已經擱置多年,曾經的麻友們也等於把他從圈子裡排除了,不再視為不可或缺的一角。馬丁已漸漸地把當班主任當成了愛好,只不過他自己沒有意識到罷了。我們可是都看出來了,煎骨熬血的班主任工作在他已經不以為苦,甚至可以說達到了如數家珍的地步,他只要與你談上話,無不是某某學生上課怎麼了,成績如何了,每個學生他都能滔滔不絕地講上半個小時,聽講的人都已經厭倦了,他還是一副津津樂道的樣子,讓人內心裡禁不住感慨,要選優秀班主任還要四處尋找嗎,眼前這個人就是最佳人選。

  退休後,馬丁找不到感覺,那種覺得自己重要的感覺實然消失了,煙散了。連同家長的關注、社會的聚焦似乎一夜間也都一併辦移交一樣被學校收回了。馬丁悶得慌。那時一個班級六十多人,馬丁班的學生還要多些,各種關係層層相托,都一門心思擠進馬丁帶的班上,終於進了馬丁班的覺得馬丁夠意思,自己也有面子,沒有進成的,暗地裡罵馬丁狗眼看人低。後來,學校採取電腦排班,馬丁才算舒了一口氣,他也不想平白無故地得罪社會上的那些人啊。每年排好班後,一些家長都要想方設法請馬丁吃飯,如果吃飯只能訂在週末的話,飯局有時會排上整整一個學期。年輕時的馬丁喜歡喝上幾杯,到四十多歲時,家長請客喝的酒是越來越貴了,可是喝起來感覺越來越差,一年中總免不了大醉幾次失態幾回,還一連數天特別不舒服,馬丁後來也就刻意少喝,在當地發佈了不準接受家長宴請後,馬丁推 托起來好像奉了聖旨,似乎理直氣壯一些。有些酒不喝,反而會把關係莫名地弄僵,真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馬丁不是聖人,自然做不到對那些酒局一概拒之門外。(文/惠振堅)

  在職時的生活是繁忙的,忙到沒有時間感覺無聊,包括週末也被補課佔用了,每個班都在明補或暗補,社會上對補課有意見,不補課,社會上的意見也不見少。總有一些家長認定,把孩子交到馬丁的手上再加上補補課就像上了雙保險,這是馬丁想擋也擋不住的一部分隱形收入,當然,馬丁一直遵循你情我願的原則,絕不會因為一個學生不補課就給臉色,何況馬丁也算是進入當地的名師序列了,從來不缺自願參加補課的學生。原以為退休後補補課也是充實生活的最佳選項,孰料退休後,家長們現實得很,補課已門可羅雀,十多張小板凳和兩張小方桌放在家裡就成了晃若隔世的場景。

  馬丁一時半會沒有適應退休生活,馬丁的老婆適應能力卻超強,她是四中教師,早在六年前就退了,如今在麻將場上馳騁,退休沒有給她帶來多少失落,她很快在麻將場上找到了第二春。人總得找點寄託,麻將場就是她的精神聖地,一天不打麻將就覺得渾身不對勁,對馬丁患得患失的樣子不以為然,說你也打麻將啊,要不搞搞騎行弄弄攝影,退休了,就要把一切放下。

  馬丁當然放不下,老婆自然也不是一切都放得下,打麻將倒是可以暫時把她內心積鬱暫時打發。兒子的事情越來越成為盤桓在大腦裡揮之不去的煩惱。說起來也是怪事,兒子讀書的時候幾乎沒有讓他們操過心,成績一直穩居前列,大家都以為是馬丁夫妻教育得好,兒子才會這麼優秀,其實,馬丁心裡清楚,夫妻倆人教導有限,兒子就是那種要強又心細的類型,天生如此,大家說他們教導有方,聽起來當然是十分受用的。兒子高考發揮正常,到京城的一所大學裡唸書,後來到廣州讀研,再後來到上海就業,他們夫妻好比只是聽兒子不斷地發佈好消息的聽眾。

  在他們大腦的構圖裡,兒子娶妻生子,在上海那座國際性大都市落地生根,將有著無可限量的廣闊的發展空間,好消息還將繼續,他們只要繼續當好聽眾就結了。

  在兒子三十歲的時候,他們的焦慮開始升級,因為兒子婚戀方面一點進展也沒有。他們恍然意識到在那座城市裡落腳生根成本代價之巨,他們要做一件他們力所不及的事情,但是,他們沒有選擇。他們把幾十年的存款盡數取出來,像是一筆鉅款,達到瞠目的一百零三萬,然後到工行電匯給欲在上海遠效買二手小房的兒子,他們傾囊而出的錢也只是兒子要負擔的全價的三分之一,這意味著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他們這兩把老骨頭要繼續為兒子的房子做貢獻,兒子在未來的二十年裡,也將在房貸的陰影下度日。老倆口這時才算是整明白了,十年來工資看起來是增長了不少,可要是遇到辦大事,落在虎口裡還未必算得上一道菜呀。

  熟人訝然於馬丁從銀行匯出一百來萬,馬丁真是省到爆了。要是馬丁有個一官半職,還會以為來路不正。瞭解馬丁情況的熟人則不以為奇,馬丁住的是五中的福利房,當時只花了兩萬多塊。馬丁夫妻在家裡常年不過是一菜一湯,在學校食堂打飯,最多花四塊錢一份,有一次因為連續多日只打一塊錢飯兩塊錢菜與食堂承包人發生激烈爭吵,最後食堂承包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訴,說馬丁老這個樣子她會賠得褲子都沒有了。 有人戲稱,馬丁是當代葛朗臺,一再加工資,不捨得用,只不過是貪戀存款數字的變化,只是喜歡看著數字過癮。現在大家理解了,馬丁是為兒子攢錢呢,任重道遠,而且一時半會看不到解套之日。

  這個時候,馬丁夫妻反倒暗暗羨慕同事鄭同,鄭同的兒子高考後錄取到不起眼的地方師院,鄭同當時都不好意思多說,他的兒子師院畢業後,找到教育部門的關係,先是由五中聘用,一年後,參加地方學校考編,如願以償地成為三中的一名教師。關鍵是鄭同後來花了七十來萬把兒子的房子和婚事全部辦了下來,在身邊的兒子那還算是實打實的兒子,有個頭痛腦熱,年老了還有一個指望。像馬丁這樣的,兒子就像是一顆環繞地球運行的成本高昂的衛星,很多時候只能接收遙遠的信號,至於地球上發生了什麼事情,家裡有了什麼事情,到時也只能是徒喚奈何了。

文\惠振堅

馬丁家的昂貴衛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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