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遍了各種版本的《紅樓夢》前八十回，又用搜索功能搜索過，馬道婆出場，全部集中在第二十五回。但是馬道婆於賈府，顯然並不是初到，而是非常熟稔了。她先到賈母處，騙到一天五斤燈油；又“往各院各房問安”；又“來至趙姨娘房內”，最後是被王夫人找去了。
馬道婆和趙姨娘合謀害鳳姐、寶玉，這是一個“功敗垂成”的巨大陰謀。幸虧有一僧一道指點了方法，才讓二人“精神漸長，邪祟消退”，挽救生命、恢復健康。奇怪的是，這麼大一件陰謀，從二十五回之後一直到八十回，為什麼再沒有人提起？馬道婆下落如何？
這段情節，本來是有點神魔性的：用針扎紙人就能害死人命，跟玉石說幾句話就能起死回生，那樣的深宅大院居然能聽到街上說話……
而從實際的情節來看，馬道婆把兩個紙人和十個紙鬼交給趙姨娘，“都掖在他們各人的床上”，下一回眾人在寶玉屋裡說笑，“只見趙姨娘和周姨娘兩個人進來瞧寶玉”。
周姨娘是陪襯。趙姨娘一向與寶玉不睦，為什麼忽然來看他？前文寫賈環用蠟油燙了寶玉，趙姨娘來探望，是孩子闖了禍母親出面陪禮，也說得下去，不會引起人懷疑。趙姨娘把紙人紙鬼塞到寶玉床上，顯然是這一次，馬上引發了寶玉中邪。
但是給王熙鳳的紙人紙鬼，是什麼時候、怎樣塞到王熙鳳床上去的？要知道趙姨娘與王熙鳳，幾乎是公開敵對，沒理由到她屋裡去串門。況且王熙鳳住的是帶院子的屋舍，不像趙姨娘淺門淺戶，罵賈環就被路過的王熙鳳聽見了。宿敵直闖進鳳姐臥室，竟沒有被人發現？
趙姨娘有自己的丫環婆子，也跟林之孝家的等管家媳婦交好。但是她的丫頭小鵲，就是深夜闖進怡紅院直到寶玉床前報信的那個，顯然是臥底。有這麼一個臥底存在，趙姨娘的婆子丫鬟中誰是心腹，別人當然也不會不知道。派自己的心腹跑到王熙鳳屋裡，行鬼祟之事，竟不引起絲毫懷疑？除非王熙鳳眾多丫頭都是死人。
趙姨娘肯定不會派自己屋裡的丫頭老媽子去安置這樣的東西。但是趙姨娘並不是孤家寡人，她也有自己的朋友。
第六十回趙姨娘要找芳官鬧事，夏婆子說：“你只管說去，倘或鬧起，還有我們幫著你呢！”第七十一回寫“趙姨娘原好察聽這些事的，且素日又與管事的女人們扳厚，互相連絡，好作首尾”。當然，趙姨娘真的和芳官打起來，夏婆子根本不敢出面，林之孝家的也不會公開偏袒趙姨娘。她和這些婆子們的交情，只是私下背地裡。會不會是趙姨娘安排某個不顯眼的婆子去王熙鳳屋裡，悄悄把紙人塞到床上？
如果是這樣的話，正好能解釋為什麼趙姨娘要自己去寶玉屋裡放紙人：寶玉不喜歡婆子，不許婆子接近，“所使喚的人都是女孩子們”。如果身邊沒有丫鬟，他寧可自己倒茶，也不用婆子。魔魘事件結束，大家都鬆了一口氣。作品只寫寶玉重新搬回大觀園，然後轉向賈芸和小紅的戀愛。但是叔嫂二人無端中邪致病，竟會不加追查？而床上的紙人紙鬼，也會很容易發現。
發現了紙人婚鬼，但未必能確定作俑者是誰。鳳姐本是全家的中樞，當然跟各種人交往，婆子媳婦、丫頭僕奴，來往不絕。寶玉發病前正是群朋高聚，趙姨娘的出現因為有燈油事件也並不顯突兀。所以是誰塞下這紙人紙鬼，即使是有所懷疑，也不可能認定。
既然不能認定，那就猜測一下是誰鉸出這些紙人紙鬼，因為這樣的魔魘法子，肯定不是賈府中人能有的手段，而一定與外來的三姑六婆有關。回想一下，近期內有誰出入賈府內宅，不難把目標鎖定在馬道婆身上。
按照王熙鳳的性格，肯定會派人捉拿馬道婆。問題是隔了這麼久，派了人去能捉到嗎？胡庸醫誤用藥導致尤二姐墮胎，賈璉派人去抓胡庸醫，“胡君榮聽了，早已捲包逃走”，只把請大夫的小廝“打了半死”出氣。
肯定沒抓到馬道婆。因為一旦抓到，馬道婆肯定會供出趙姨娘，有印著手模的欠契為證。而趙姨娘一旦罪證確實，連賈政也沒辦法迴護她。
就算沒抓到馬道婆，難道猜不到是誰指使？馬道婆是個外人，與鳳姐寶玉有何仇恨？而整個賈府上下，誰跟他倆有仇？邢夫人和王熙鳳的矛盾是後來的事，況且跟寶玉並無過節。能把鳳姐寶玉放到一起來仇恨的，只有趙姨娘母子——這時賈環年紀還小。
猜到是趙姨娘下了黑手，但是沒有證據，所以鳳姐只是懷疑，不能報復。
第四十三回王熙鳳過生日，賈母出主意湊分子，鳳姐特意提醒：“還有二位姨奶奶，他們出不出，也問一聲兒，盡到他們是禮，不然，他們只當小看了他們了。”難道她沒有小看趙姨娘？這還用說？所以尤氏悄悄罵鳳姐“沒足厭”——這時候她們關係還好，還可以可玩笑。
鳳姐的回答很奇怪：“他們兩個為什麼苦呢？有了錢也是白填送別人，不如拘來咱們樂。”“填送”有的版本寫作“填還”，意思是一樣的。問題是趙姨娘時時哭窮、處處小氣，連女兒探春的積蓄她都看在眼裡，怎麼可能“白填送別人”？但是聯繫鳳姐對魔魘事件背後主使的猜測，就不難理解了：鳳姐心裡一定在說，趙姨娘有錢收買人來害我們，不如想法子把你的錢擠過來。雖然沒有證據，但鳳姐當然是寧可信其有的。
馬道婆在八十回中沒有出現，也不可能出現。因為她一出現，就是趙姨娘覆滅之時。
閱讀更多 棲鴻看紅樓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