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民国奶奶

文|陆以外

我的民国奶奶

又是一年一度奶奶的生日,生日当天都是一些常规操作,大家聚在一起,吃顿饭、聊个天、切个蛋糕,拍个照、传个朋友圈,小辈的嘻嘻哈哈,长辈的乐呵乐呵,老人家笑逐颜开、开开心心,是妹妹在朋友圈给她朋友的一句回复,倏忽给到我一个相当强烈的冲击:奶奶过了这个生日就87了,对呀,奶奶曾是民国人呀!

毕竟在民国呆到了大姑娘的年纪,奶奶对于民国的记忆还是很清晰的,我爸叔姑他们的外公,即奶奶她爸,在民国时期曾是一方保长,这是她过去一再跟我们提起的往事,为的不是炫耀,她讲起时满带着的,是一种唏嘘感。保长大小也是个官,改天换地后,就从一个小头头变成“旧朝余孽”了。在那个最讲“身份”的时代,奶奶一家就成了“被看不起”的一撮人。

为什么说人生就是一条函数,什么解全看XYZ。正因为奶奶的这个“被看低一等的出身”,才让我爷爷与她的的结合成为了可能。我爷爷原是另外一个几百公里远的城镇人家的孩子,因为战争吃不饱,为了让孩子们能活下去,十岁出头的爷爷就被卖到了富人家做儿子,爷爷不到十岁的弟弟被亲戚送到了香港,这就是我三公,这又是另外一段故事了。我爷爷他爸,即我太爷,的确有钱,是早年闯荡南洋那批人里的一个,据说,咱们家那栋过百年的老房子,当年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好房子,画着壁画,有防土匪的机关,做了那个年代罕见的混凝土楼层,方砖和木材用的都是顶级好的。这间房子的这些辉煌的痕迹,在我小时候,的确还依稀可见的。除了名震镇上的好房子,还有大片的土地,村后的那一大片田地,据说以前都是咱家的。这闪亮的过去,当天地一改,形势就急转直下了,老天保佑,没到地主一级,但富农身份的定性,也是“被看低一等的”。加上我爷爷“外来人”的身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在某种抗争的漩涡里,这样的“抗争”甚至贯穿了他的一生。这样的一个年轻人,势单力薄被人欺负“身份低人一等”的年轻人,想要娶人,是很难的,毕竟,谁会嫁?就这样,同样“低人一等”的奶奶,跟我爷爷就对等了,两个“低人一等”的年轻男女就这样结合了。这,大概就是那个时代的门当户对吧,源自民国的门当户对。

我从没问过奶奶有关她人生的这一段,问了,她大概也是羞于表达的吧,或不知该如何表达。我在想,她现在有了大把可以想事情的时间,认不了几个字没什么文化的奶奶,还会不会时常回想这一段因为自己的“民国身份”而来的“门当户对”的婚姻呢?若想,那么,在她的回忆里,是类似于不甘、屈辱的感受,还是觉得浪漫、值得?这其实也是我的遗憾,没办法就这个层面与奶奶进行深入的交流,毕竟她明明来自民国,而且差不多呆到了成年,她就是历史本身,却因为教育的缺位,让历史的内涵流逝得太多太多。

我有一个民国奶奶,若及历史,这是一种复杂的感受,理不清理还乱,但它的确又很真实,也许真实就够了吧,无须非要弄个主旨方成文章,在奶奶一年一度的生日,略载之已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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