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恆和一日
導演:西奧·安哲羅普洛斯
主演:布魯諾·甘茨
上映日期:1998年5月23日
事件:上映20年
1998年,[ 永恆和一日]上映。
該片是希臘導演西奧·安哲羅普洛斯的巔峰作。
[永恆和一日]中,安哲電影中一以貫之的「時間」與「尋找」兩大主題的契合到達頂峰。
這種完美的契合度來自於虛擬與現實的結合。
虛擬與現實之間有一扇門。
西奧·安哲羅普洛斯彷彿一把鑰匙。
隨意開關鏈接虛擬與現實的任意門。
縱觀整個電影史,他是最棒的那個開門人。
穿梭在虛擬與現實之間
電影與其他藝術不同,電影缺乏直接的想象。
繪畫與小說的表達方式是後天創造,文字與圖畫本身就是傳遞想象的介質。
電影的表達是真實的記錄,鏡頭中的東西即使變形,也是曾存在於某一時空當中的具體事物。
畫面中充斥著周遭常見之物,難免禁錮了想象力。
絕對的自由並非自由,自由要有限制作為前提。
絕對的想象空無一物,想象須有現實作為基礎。
因此,電影製造間接的想象。
△基耶斯洛夫斯基的《藍》中,禁錮消失,帶走的是自由
這種製造出的想象常常讓人心生疑惑,分不清哪些是角色的幻想,那些是真實的場景。
《特寫》中,電影中的角色表演曾經發生在她們身上的真事兒。
戈達爾看後驚呼:電影始於格里菲斯,止於阿巴斯。
[永恆和一日]裡,安哲用了一個時辰,拍攝年邁主人公生命中最後的一天。
這是一日。
△亞歷山大罹患癌症,這是他人生中的最後一天
當童年與青少年的夢境與回憶完美融進了現實,影片展現的,原來是他的一生。
這是永恆。
△這一天中他回憶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那天已成永恆
電影伊始,虛擬與現實就以混沌不清的形式呈現。
影片開頭,是兩個小男孩秘密的談話。
談話以旁白的形式出現,畫面則是固定的空鏡頭。
△旁白對話期間,一直是這個固定空鏡頭
這是男主角亞歷山大的童年回憶。
人腦會對記憶進行改造,這讓回憶充滿曖昧與不確定性,因此安哲並沒有拍攝孩子。
少年時代的亞歷山大,就閃現著智慧的光芒,他對同伴說:
當辰星思念地球,停止轉動,它就會浮於海上。
同伴充滿好奇,向他索求更多:
什麼是時間?
充滿哲思的亞歷山大卻又充滿童真:
爺爺說時間是一個小孩,在海邊玩沙包。
隨著起海倫·卡蘭德羅輕快的鋼琴聲,固定鏡頭開始緩緩推進,屋中的孩子瞞過父母,奔向海邊。
孩童遊向海的深處,鏡頭中卻突然響起母親的呼喚。
當呼喚聲退去,鏡頭拉回的時候,海面沒有任何變化,亞歷山大卻已到了耄耋之年。
這種手法在當時算不上十分新穎,庫布里克就讓猿人扔過骨頭,姜文也讓馬小軍扔過書包。
但這些影片中,時空剪輯都只是影片中的配角,曇花一現。
而[
永恆和一日]裡,無數意象都像是被安哲施了魔法,成為如今與往昔的引渡人。亞歷山大在生命的最後一天,去女兒家同她告別。
清晨,當他打開女兒家陽臺的門,出現的卻是早已在天國守候多年的妻子安娜。
午時,當他和阿爾巴尼亞兒童漫步於湖邊,幾個世紀之前的詩人與婚禮出現在湖對岸。
落日熔金,他凝望海中的孤舟,孤舟之上,竟是他和妻子曾經起舞的韶華。
夜幕降臨,他置身公交車之上,與他同乘的居然是那位傳說中的前朝詩人。
黎明破曉,亞歷山大的肉體早已隨初生的陽光開始腐朽。
他的靈魂卻十分倔強,飛回了童年那座早已空無一物老房子。
當他推開門的剎那,年邁的母親靜坐在陽臺,輕輕搖曳著嬰兒車,眉目如畫的安娜面帶笑意,從海邊緩緩向他走來。
時光裂縫中的希臘神話
「希臘」這個詞彙的能指,常與「神話」,「詩歌」與「哲學」聯繫起來。
口述歷史的遠古時代,盲詩人荷馬以短歌譜寫史詩,從[伊利亞特]到[[奧德賽]。
視聽語言的流金歲月,希臘電影之父安哲用鏡頭創造神話,自[ 重建]至[時光之塵]。
1969年,冬,西奧·安哲羅普洛斯34歲。
他靠寫影評維持生計,已歷10年。
這種生活讓他覺得不安,他辭去工作,走遍希臘每一寸土地。
旅行讓人獲得靈感,安哲將旅途中的所見所聞濃縮成劇本。
於是,1970年,有了[重建]。
△群像也是安哲頗為喜歡的表現手段,圖為《重建》
影片講述小山村中發生的命案及審判過程。
[重建]像是大河的源頭,安哲作品中「時間與尋找」兩大主題已經顯現。
群像的拍攝手法也貫穿從[重建]開始的每一部影片。
安哲坦言,之後的作品,都是對[重建]的重建。
[ 重建]之後,安哲開始拍攝他的四個三部曲。
他善於拍長鏡頭,極善在人群中表達孤獨,這種手法在[永恆和一日]中達到頂峰,並貫穿他的每一個三部曲之中。
此外,從名字就可以看出,他的任何一個三部曲,離不開他的故土——希臘。
「希臘近代史三部曲」
[重建]之後,1972年,安哲開始拍攝希臘近代史三部曲。
它們分別是,1972[1936年的歲月]。
△《1936年的歲月》中的群像
1975[流浪藝人]。
△《流浪藝人》中的群像
以及,1977[獵人]。
△《獵人》中的群像
[重建]確定了主題,希臘近代史三部曲開始確立拍攝手法。
[1936年的歲月]結尾出現了720度的旋轉鏡頭。
安哲在電影學院的時候,曾與老師發生爭執而退學。
爭執的起因來自於一個360度的長鏡頭。
安哲堅持認為這樣的表達手法更能體現風格,老師卻認為過於實驗,不夠傳統。
他年輕氣盛,認為在電影學院也學不到東西,一氣之下退了學。
學習不讓玩360度,等到自己拍電影,乾脆將它乘以二。
[獵人]中,既有的自雷諾阿的360度換搖,也有來自楊索的政治音樂劇調度。
超現實主義的東西也開始顯現,在《獵人》的結尾,游擊隊員的幽靈還魂。
而群像,一直貫穿於每一部片子。
在人群中,才能表現孤獨。
「沉默三部曲」
80年代開始,安哲摒棄了拍攝具有象徵意義的政治片,不再痴迷於結構美。
他將鏡頭拉遠,使每一小片段的真實都能通過鏡頭成為自己的東西。
基於這樣的轉變,1982年,安哲帶來了[亞歷山大大帝]。
△《亞歷山大大帝》中的群像
亞歷山大大帝直指斯大林主義,蘇聯左翼對希臘的影響,從少年時代就在他的心中留下劃痕。
安哲說,這將是他最後一部政治題材的電影。
巧的是,如此同時,遙遠的臺灣,另一位年輕人也悄悄將鏡頭拉遠,讓中近景鏡頭成為非常規武器,以表現淡漠。
1980[亞歷山大大帝]一年之後,這位年輕人拍出了自己的處女作,並在日後成為了不輸安哲的電影大師。
那部影片叫[海灘的一天],年輕人名為楊德昌。
△楊德昌《海灘的一天》
安哲履行了他的諾言,[亞歷山大大帝]之後,他迴歸了現實主義,帶來了沉默三部曲。
1984[塞瑟島之旅]。
△《賽瑟島之旅》中的群像
1986[養蜂人]。
△《養蜂人》中難得見到的,中景鏡頭群像
以及1988[霧中風景]。
△《霧中風景》中的群像,人群在下雪的時候靜止了
安哲一直在轉變,[ 賽瑟島之旅]開始,攝影機成了遊魂,記錄漂泊,讓其成為孤獨者最美麗的風景。
[霧中風景]裡,歷史開始被淡化,平民主義史詩顯現。
安哲有逆天的本領,他可以將學到的東西轉變得不露痕跡。
他曾說啟發自己學習電影的是戈達爾的[筋疲力盡],然而他拍的卻是[霧中風景]。
戈達爾的東西多快啊,人物動作與剪輯都快,安哲的電影卻慢的能看到空氣中灰塵的軌跡。
安哲透露,大海,水就是他設計景色的方法,到了[ 霧中風景],又多了霧。
之後的影片,似乎每一部都籠罩在朦朧的霧氣之中。
「巴爾幹三部曲」
安哲的巔峰,是「巴爾幹三部曲」。
一位導演能有一部影片被人記住,就十分了不起。
而巴爾幹三部曲,成為了安哲的巔峰,部部在影史享有盛名。
它們是1991[鸛鳥踟躇]。
△《鸛鳥踟躇》中,將個人與群體分開,更強烈地展現孤獨
1995[尤利西斯的凝視]。
△《尤利西斯地凝視中》,打傘對峙地人群,群像有了崇高的一面
1998 [永恆和一日]。
△《永恆和一日》裡,鏡頭地推拉變得靈動,節奏感達到最強
這其中的佼佼者自然是[永恆和一日] 。
兩部影片中,安哲的長鏡頭已經達到神乎其技的地步,彷彿拍攝的時候,上帝握著他的手。
從後面的歷史看,巴爾幹三部曲傳達了一種信息,這是一位電影巨匠一生中的高光時刻。
而當安哲厚積薄發,驚人之作頻出,曾經無比輝煌的歐洲電影卻已趨於死寂。
「希臘三部曲」
希臘三部曲分別是2004年[哭泣的草原]。
△《哭泣地草原》中,群像的運用已經無人能及
2008[時光之塵]。
△《時光之塵》中,安哲罕見地不再使用群像
以及未完成的
[另一片海]。拍攝希臘三部曲的時候,安哲已年近七旬,曾經意氣風發的青年人,就像[永恆和一日]中的亞歷山大一樣,步入古稀。
然而,歲月的洗禮沒有消退他的意志,[哭泣的草原]每一個鏡頭都像一首詩,當鏡頭搖起來,彷彿高潮一般,全身癱軟。
在老年安哲的手上,視聽語言卻展現了比興奮劑更強大的功力。
就如同安哲的電影一般,人生充滿苦難和遺憾。
安哲曾寓言自己死於車禍。
2012年1月25日,雅典。
[ 另一片海]的拍攝現場,午飯時間,一輛突如其來的摩托車奪取了安哲76歲的生命。
隨口一說的預言,一語成讖。
最終,這位希臘電影之父的影片總數,停留在13這個西方人看來不吉利的數字上。
不知在生命的最後一日。
安哲是否也像他鏡頭下的角色亞歷山大一樣。
悟到了生命的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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