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在東北(一)

我的父親  | 我的家在東北(一)

我的父親王學珍,1919年出生在山東省登州府蓬萊縣的大王莊。一生經歷了民國、偽滿州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三個社會時期,享年九十四歲。

家族歷史

聽老一輩兒的人講,我們家當年是太爺爺和他的幾個兄弟、 十來個堂兄弟從登州府蓬萊縣全家闖關東來到東北的。

祖上一行人,應該是走陸路先到的河北省樂亭縣,在一個叫「彭家窩棚」的小村莊,落腳休整幾年,因人多地少糧食不夠吃,後又一路向北,輾轉落戶到今天的綏化市、望奎縣先鋒鄉白山屯,分家後又到惠頭鄉的惠三屯。

惠三屯至今還有四伯父、五伯父,八叔的後人,惠二屯有二伯父的後人。太爺爺的其他十幾位堂兄弟則流落到綏化市的蘭西縣、青岡縣一帶。

過去那裡有一個叫西窪荒的地方,那一帶應該有王姓的一個分支,散落繁衍了多少戶王氏的後人,說不上來。父親肯定的說:凡是後輩按「復國文學治,興家立業長」排輩起名字的人家,就應是王氏的宗親。

父親的童年生活以及先祖們的生活情況,伴隨著父親和老一輩人的去世,都無人知曉了。我上初中的時候,曾刻意問過父親,是否記得老家山東省登州府蓬萊縣、大王莊的事。

父親說,當年闖關東時他還小,幾乎沒有對蓬萊老家的記憶,聽老輩講,祖籍是山東省、登州府蓬萊縣的大王莊,王家是本地的大戶人家,種地務農,爺爺王文秀曾是清朝的科考秀才。

我曾提出和父親回蓬萊老家看看,但由於當時的生活窮困,籌不出路費,後來工作忙又抽不出時間,尋根的願望就始終沒有實現。

王氏一家來到東北,生活在望奎縣先鋒鄉白山屯,老少三輩幾十口人居住在一起。當時的家是土坯茅草房,土坯牆圍成的大院,帶土門樓,有地有車有牛馬,種地維持生活。

父親那一輩共有八個堂兄弟,他行七,兄弟妯娌們生活在一起。男人們種地,女人們幹家務照顧孩子,並輪流下廚房幫廚,由於人口多,家裡的廚房還聘用了大師傅專門給做飯。

逢年過節要吃八碟八碗,或六碟六碗的流水席;平時收工回來,湊夠一桌兒就開飯。大掌櫃的是大伯,大伯及其他兄弟和長工一樣下地幹農活兒。

秋收後打下的糧食,預留足種子和一家人的口糧, 其餘的變成現錢,買地蓋房子,給弟兄們娶媳婦,過上了自給自足的相對穩定的太平生活。

好景不長,九一八事變後,日本人佔領了東北三省。各地土匪猖獗,狼煙四起,偽滿洲國苛捐雜稅繁重,漢奸土匪還經常騷擾百姓,要錢綁票。

老百姓的日子過得不安寧,整天是擔驚受怕,土匪是走了一股又來一股。每當土匪來到村裡,少則住上三五天多則七八天,村裡的人家必須輪流殺豬宰羊殺雞,好酒好菜好飯地招待。

當時的王家人口多,攤派自然就多。不堪重負的人們,便想到了分家外逃避禍。為了逃生,一起變賣了土地、房屋、牛馬等生產工具,各個兄弟每家分點盤纏,留作路上用。

全家老少幾十口人,最後聚在一起,吃了頓散煙餃子,就各奔東西了。當時爺爺奶奶已經去世,父親十四五歲,他和親哥哥六伯父王學孟、伯母劉氏,還有一個姑姑,一起搬到了今天望奎縣惠頭鄉的吳發村。

六大伯租種了幾畝薄田,父親16歲則去扛長工。他不識字,沒有文化,以前的王家,雖然是幾十口的大戶人家,能吃飽飯,日子殷實,但沒有意識到或許也沒能力供男娃上學,想生存就只能出力幹活。

我的父親  | 我的家在東北(一)

勤勞的父親

父親一天從早忙到晚,他忙碌的身影,至今清晰地浮現在我的眼前。他16歲就給地主扛活,當打頭的,帶領長工幹活;解放後,社員們又年年選他當生產隊長,他也不脫產,領社員幹農活。

不管是下雨陰天,還是颳風下雪乃至節假日,一年的365天,日日勞作。 當年生產隊的隊員掙工分,普通社員每天日出工按十分制核算,一個勞動力,一年大約掙3000左右的工分兒,而父親他每年能掙到五六千個工分,一個人頂兩個勞動力。

春耕、夏鋤、秋收、冬儲,他都瞭如指掌,如數家珍。幹農活誰都不是他的對手,鏟地人稱王飛鋤;割莊稼人稱王飛刀,在全公社, 他都有較高的威望,人人對他豎大拇指,稱讚他是一個好的莊家把式。

六十年代,趕上生產隊年景好時,年底(分紅)每人一天可勾上八角或一元錢;差年就是春旱、夏澇、秋霜、雹災等年景時,每人每天才能(分紅)勾上兩三角錢或五六角錢。

1965年,社會主義教育運動那一年,也是文化大革命的前一年。那年風調雨順,糧食豐收。破天荒的,惠頭鄉敏頭村一隊,社員的日工分兒達到了一元錢, 頭一回每人平均分到了520斤的口糧。

我的父親  | 我的家在東北(一)

500元鉅款

父親當時任生產隊長,姐姐是生產大隊不脫產婦女隊長, 兼任生產大隊婦女主任。母親農忙時也天天到地裡幹活,我當時上小學五年級,星期天也得下地幹活,每年能掙到60個工分,領回自己的口糧。

扣除每人520斤的毛糧口糧錢(未加工帶糠皮的玉米和高粱),年底分紅,家裡破天荒,頭一回分回了500元的人民幣。當時大隊還傳達了周總理關於社教運動的講話,總理在講話中特別提到了黑龍江省的望奎縣,望奎成了典型是社教運動的豐收縣。

分紅得到的500元可是一筆鉅款,和今天的500元不能相提並論。那時的玉米五分1斤,小麥六分1斤,燒餅八分錢一個,饅頭五分一個,雞蛋八分一個,豬肉八角1斤。

家家高興啊,日子有奔頭了,有錢了!姑娘們小夥子可以找對象,生活困難的農村裡老小夥子,老光棍們手裡有錢了,能出得起彩禮,娶媳婦結婚了!蓋房子、娶媳婦、種地是農村人的三件大亊。

那一年,春節前農村人娶媳婦,辦喜事的人家很多;來年開春,農村人翻蓋房子的也特別多。

之前家家的糧食大都不夠吃,每到七八月份,就開始10幾天青黃不接,糧食斷頓了,大人孩子們10幾天吃的口糧,就是未長大的土豆。

1962至1964年的三年,是「自然災害」最重的三年,肥沃的土地絕產,家家戶戶都食不果腹,孩子大人都捱餓。人會餓得兩眼冒金花,胃吐酸水。我嚴重的胃潰瘍就是那時餓出來的,等後來參加工作了才慢慢治癒。

那個年代,細糧更是彌足珍貴,得秋天麥收後,每家每戶才能分到十幾斤二十幾斤的小麥。還得自己家去隊部,用笨輾子、牛馬拉套將麥子碾成麵粉,麵粉得用細篩篩出麩皮。

家家蒸出的饅頭,包的餃子雖然發紅發黑,但麥香味足,一年到頭也只有過年過節才能吃得到。當時的日子清貧,但平時吃的小米、大碴子、高粱米、貼的玉米麵大餅子,沒有農藥化肥,糧食香味兒濃。冬天吃的粘豆包、凍豆腐、酸菜、土豆白菜蘿蔔也都是綠色食品。

父親一生辛勞,自己不休息,他也不讓家裡人休息。在我七八歲時,父親幹完一天的農活,全家人吃完晚飯後,母親剛撤下飯桌,去刷鍋、洗碗、餵豬、餵雞,父親就到院兒裡,用笸籮裝滿玉米穗兒,倒在炕上,領我們搓玉米粒兒。

天寒地凍,玉米穗棒上帶有白霜,屋裡又冷,窗戶上都掛著厚厚的霜花,手凍得又紅又腫。家裡晚飯後不是搓玉米棒,就是為生產隊選飯豆選黃豆種,反正冬天的晚上得幹活,不得休閒。當時生產技術落後,生產隊沒有玉米高粱脫粒機,脫粒全靠人工來完成。

望奎縣地處小興安嶺的餘脈,山巒起伏,溝坎交錯,是丘陵地貌。當時山上有樺樹柞樹, 山下是呼蘭河諾敏河,倆條河匯聚到一起流入了松花江。河岸兩側蒿草叢生,河裡魚兒歡跳,草原溼地鬱鬱蔥蔥,呼蘭河的南邊是一望無際的松花江大平原。

當冬季早晨兩三點鐘的時候,天還一片漆黑,母親就做好了早飯。有時是小米乾飯,有時玉米麵大餅子,酸菜燉土豆塊或蘿蔔土豆兒湯,有時白菜土豆,角瓜或窩瓜湯,配上自家醃的黃瓜芥菜蘿蔔條鹹菜。一人一碗熱熱呼呼的吃完。哥姐和我就拿著錛刀、冰釧、打漁打柴的傢伙事兒,跟著父親上山打柴下河打魚去。

十冬臘月,早晨能達到零下40多度。父親戴著狗皮帽子,穿著棉靰鞡鞋,我跟在他後邊兒穿著棉膠鞋,頂風冒雪踩著他的腳印兒走。

打我十二三歲,就一直跟他上山。呼出的哈氣凍在帽子兩側,凝結成厚厚的白霜,家窮買不起線衣線褲甚至連褲衩背心都穿不上,只穿空心的棉襖棉褲,冷風呼呼地從脖子褲腳灌進身子裡,為了禦寒腰上腿腳都得綁上麻繩。每次都要翻山走過河床,步行20多里地,才能到草場,而此時的太陽,才剛剛從東方地平線上露出臉兒。

拂曉是一天最冷的時候,當地的農民稱它為鬼呲牙。草場上的柴草是夏天別人打剩下的,邊邊角角,或者是低窪地積水人下不去的地方長出的蒿草。

為了能打到柴割到草,有時還得送點兒旱菸粘豆包給看草場的人,才能獲得人家的允許讓割草。有時割不足一車就得花錢買。一角錢一捆,現在看起來很便宜。但當時農民一天能掙幾個錢,年成不好的時候,一天分紅掙過八分錢。

我的父親  | 我的家在東北(一)

兒時趣事

兒時有趣兒的事,是冬季和父親捕魚,去呼蘭河畔的水泡子。用冰釧在冰面上釧出冰眼,如柱的水就會噴射出來,有時鯉魚,鯽魚,鯰魚會隨著水注從冰窟窿裡噴到冰面上。

拿著長笊籬撈勺網當地人叫操撈子,將撈出的魚鋪在積薄雪的冰面上,活魚撲騰幾下就變成凍魚了。我和哥將魚撿起來放在筐裡,抬著拿回家,媽會將魚一層雪一層魚凍在倉房屋簷下。

冬天,一家人幾乎一週能吃一頓煎魚或燉魚。魚雖不大,一兩二兩的一條,最大的也沒有超過半斤的,但非常的美味新鮮,是冬季全家人最好的滋補品。

秋季的呼蘭河漲大水能漫到草甸溝塘裡,草甸溝塘裡的水清魚肥。用笊籬撈就能撈得3斤5斤的活魚,當年呼蘭河畔那真是個魚米之鄉。

我的父親  | 我的家在東北(一)

省吃儉用供孩子們上學

父親雖然不識字,但是他思想進步,能接受新鮮事物。他經常和鄰居好友聊天兒,說新社會好,老百姓不受財主欺負,儘管當時物質匱乏,還沒有完全解決溫飽問題,但他們也無怨言。

父親一生省吃儉用,含辛茹苦拉扯我們六個兒女。供孩子們上學,後來文革了,大多數農民家的孩子都回鄉務農了,但父親還要我繼續上學,他和母親說我們這輩子睜眼兒瞎、不識字,不能讓孩子也沒文化,我就是累彎了腰,也供他們上學。

文革期間的學校,學生經常鬧課,敲桌子跺腳,把老師轟出課堂。但不管學生聽不聽課,當時望奎縣衛星中學的老師還能一直堅持上課。我沒有學好理科,文科學的還湊合,整個高中幾乎沒有學到什麼知識,就畢業回家了。

父親重男輕女,只供兒子上學不供女兒上學。大姐極其聰明漂亮,學習一直很好,但由於家裡生活困難,人口多,15歲的她就被迫輟學,下鄉到生產隊地裡參加勞動,掙工分兒貼補家。

輟學時姐姐氣的號淘大哭,哭了三天,在母親和四姨的勸說下,她才紅腫著雙眼,抽抽搭搭地拿著鋤頭和女生產隊員一起剷草去了。那個年代,農村女孩子,大多數小學五年級都念不完,就被迫輟學下地幹農活,十七八歲找婆家結婚,生兒育女。

後來,大姐投奔伊春林區在朗鄉林業地區公安局工作的堂兄,在林區找了婆家。現如今姐姐姐夫已退休,在林區安度晚年,兩個外甥、一個外甥女都各自成家立業,事業有成。

冬季打完場,生產隊都要把最好的糧食、農副產品、秋菜、乾菜上交給國家糧庫。交完公糧,給社員分完口糧,庫存好來年的種子,爹就會又領著哥姐和我到呼蘭河南岸泡子裡去打魚或草甸打柴。

大雪天不能遠走,大部分人會呆在家貓冬,父親就和社員積肥送肥。大年二十八、二十九、甚至年三十還編炕蓆扎條帚。

未完待續……

2017-01-31 海南三亞

-END-

作者簡介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