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的中國源頭:奇幻志怪經典《酉陽雜俎》

在中國,將地名用作書名的古籍並不算少,如北京、長安、洛陽、建康、杭州等等,比如《洛陽伽藍記》《建康實錄》(今南京)《東京夢華錄》(指開封)《武林舊事》(武林是古代杭州的別稱)等。但以巴蜀地名做書名的重要古籍,既沒有成都,也不是重慶,卻有兩本書在歷史上非常重要,一本叫《華陽國志》,一本就是《酉陽雜俎》。

《華陽國志》主要算一本史書,作者常璩是東晉時蜀人(今成都市所屬崇州人,準確說他算十六國的成漢人),歷史傳記之外也夾雜不少的巴蜀先民神話傳說。《華陽國志》取名並非根據華陽縣(與成都毗鄰,是古代成都城的縣治所在,類似今天的市級駐地,而成都府則是州郡中心,類似今天省級駐地),而是指“華山之陽”(山的陽面為南),就是今天整個巴蜀天府之地,所以書名與內容是相符合的。

“灰姑娘”的中國源頭:奇幻志怪經典《酉陽雜俎》

類似地,《酉陽雜俎》的內容也並不是關於酉陽,而是文學性較強的志怪類小說與文史類雜記。但為什麼會用這個古代巴蜀地名?自然也是有寓意和淵源,很值得探討一番。

一,“酉陽”的典故與桃花源的孿生關係

“酉陽”,過去是四川一個縣名(今屬於重慶),這一地名流傳過一個典故,《酉陽雜俎》序言專門提到,酉山傳說有一石穴,裡面藏書千卷。秦朝時,有人為躲避“焚書坑儒”隱居山洞偷偷讀書學習,過得逍遙快樂。梁元帝為湘東王時鎮荊州,好聚書,賦有“訪酉陽之逸典”語,所以,流傳成了一個典故。

順理成章,酉陽藏書和兩晉南北朝著名的桃花源其實是一個孿生故事,有同一時代背景“躲避秦末之亂”,也是同一地方“武陵山中世外桃源”。今天的人們普遍認為古荊州是“桃花源”,也就是武陵或沅陵(今天的桃源縣就位於沅陵以東,屬於湖南常德市)。

而酉陽土家族苗族自治縣位於渝黔湘鄂等省市交匯處,是重慶地區海拔最高的地方,事實上酉陽也名副其實屬於武陵山脈,今天酉陽的桃花源也是全國知名AAAAA級風景區。只不過,後人單獨針對《桃花源記》的描述,陷入武陵人順江捕魚誤入桃花源的套路,很難理解桃花源為什麼會是在酉陽。可如果再綜合聯繫與之關聯的酉陽藏書故事,就明白桃花源的原型的確是在酉陽。

酉陽得名來歷是指酉山之陽(山南),武陵山脈屬於南北走向。首先以今天的交通看,當地距張家界或鳳凰的車程只有2小時,反而到重慶市區要3小時,大範圍也算是古代荊州。

其次,《桃花源記》的三大標誌:1、武陵可以是武陵郡,可以是武陵山區,總之也包括酉陽。2、秦末避亂背景,前面提到,桃花源和酉陽藏書其實是孿生的故事傳說。3、最重要一點,桃花源位於洞穴中,湖南湘西山水田園風光可算舉世聞名,但原則上不以洞穴為典型。而酉陽不同,除了山水之外天然洞穴眾多,不少洞穴還很著名,今天有伏羲洞、太古洞、大酉洞、二酉洞等。綜合桃花源與洞穴藏書的故事,顯然酉陽更符合傳說的記載。

“灰姑娘”的中國源頭:奇幻志怪經典《酉陽雜俎》

二、段成式與四川的淵源

段成式的來歷可不一般,與李商隱、溫庭鈞等晚唐文學大家幾乎齊名,出身還要優越得多。他的父親段文昌是穆宗年間宰相,兩次出任西川節度使,以宰相身份出任節度使成為晚唐才出現的“使相”重要一員——等同“藩鎮”,還被穆宗加封鄒平郡公,可見器重,之後文宗太和年間去世,贈太尉。

不過,段文昌、段成式父子的身世籍貫,由於新舊唐書和一些引用材料互相分歧,導致歷來有各種說法和爭論。目前主流意見傾向於山東省濱州市鄒平縣,主要是指祖籍。從唐代習俗看重祖籍郡望來說,是可以接受的。根據是段家祖上為開國功臣段志玄,他是山東齊州鄒平人,早年寓居太原,參加李淵、李世民父子的起兵。而在《舊唐書》段文昌傳記還有“西河說”,今屬於山西汾陽,宋代《太平寰宇記》也主西河。推測可能段志玄一家在太原時,也許有子孫後來居住在山西。另有河南說,荊州說,最後有西川說。

段文昌、段成式父子出自四川廣都(今成都市雙流區)的說法,依據也見《舊唐書·段文昌傳》:“文昌於荊、蜀皆有先祖故第”、“文昌少在西蜀”。的確不是憑空捏造,據段成式好友、武宗朝名相李德裕所寫《丞相鄒平公新置資福院記》“建中初,先僕射以柱下史參梓潼軍計,典昌榮二部。益部之內,有林居一廛,庾氏誅茅,始傷於寄寓,仲長樹果,終見於繁蔚。”文中“先僕射”為段文昌之父段諤,他已經在四川連續任職。唐代昌州含永川、大足和昌元(今重慶市榮昌縣,也是昌州治所,永川、大足今都屬於重慶),而榮州即榮縣(今屬於四川自貢市)。

段文昌的出生之地最大謎團也許就在“西河”究竟是哪裡?後來《華陽縣誌》段文昌傳就把“西河”歸到四川的廣都:“段文昌,字墨卿,廣都西河人。”《雙流縣誌》引《鑑戒錄》、《唐詩紀事》(南宋計有功編撰,計有功是今成都市大邑縣安仁鎮人)所言:“段文昌,廣都縣人,父以賣油為業。生而多智,長亦有文。常跨驢行,鄉里笑之。三十年間,衣錦歸蜀。蜀人贈詩曰:‘昔日騎驢學忍飢,今朝忽著錦衣歸。等閒畫虎驅紅旆,可畏登龍入紫微!富貴不由公祖解,文章生得羽毛飛。廣鄉再去應惆悵,猶有江邊舊釣磯。”

段文昌父親段諤的事蹟很少,也導致段家遷居的一些事蹟比較含糊。段文昌生於代宗大曆八年(773),安史之亂剛結束,北方山西境內為重要戰場,生於山西不能說完全沒有可能,但以段文昌少居蜀中這一事實,筆者還是更傾向於四川。《舊唐書》記載:“父諤,循州刺史”,這是段文昌少年時隨父親任職比較確鑿的記載,文昌當時大概12歲。循州是現在廣東省新豐、連平、和平、龍川、河源、興寧、五華、陸豐、海豐、惠陽、惠東、博羅、紫金等縣。段諤從循州罷官返回的還是四川,顯然把更為富庶安定的四川作為家鄉。

段諤在廣東任職僅一年左右,為何罷官已不可考證。回四川后,可能像《唐詩紀事》等野史說,改為經商,“以賣油為業”,幾年下來,段氏家業比較豐厚(購了不少書籍,段家藏書三代到段成式堪比“酉陽藏書”就說得通了),其父再出任江陵令,段文昌隨父入荊州。十年後,受西川節度使韋皋徵募,入川開始自己的仕途。

“灰姑娘”的中國源頭:奇幻志怪經典《酉陽雜俎》

那麼,段文昌究竟是不是生於四川?以《太平廣記》:“文昌父諤,初為支江宰,後任江陵令。文昌少好蜀文,長出渚宮(荊州),客遊成都,謁韋南康皋。”段諤最早職務是支江宰(縣宰),支江即南郡枝江縣,隸屬荊州。之後在四川為官,即李德裕所記“先僕射以柱下史參梓潼軍計,典昌、榮二部。”這一段時間有四五年,做到榮州刺史。段文昌12歲左右,改循州刺史。如果段文昌是8歲入蜀記載可信,就確實是生於荊州。

而段成式,的確應該是出生於四川。貞元十七年(801),西川節度使韋皋徵段文昌為幕僚,當時26歲,授校書郎,後任靈池縣尉(今成都市龍泉驛區,唐代以山勢分東陽縣、靈池縣,宋代名靈泉縣,以靈泉山而名。明代改為龍泉山,其驛站才得名龍泉驛)。這一段事蹟既出於《舊唐書》也出於《酉陽雜俎續集》段成式的記錄,應該可信。

但是,段成式大約生於貞元十九年(803),段文昌時年28歲,看似合乎情理,卻沒有明確證據。如今人方南生點校《酉陽雜俎》附錄《段成式年譜》。根據段成式的愛好,像唐人比較信奉命理學說,這一年屬雞,屬雞之人的兇數為三九一。公元835年,段成式33歲,其父段文昌病故。公元853年,段成式51歲,遇廬陵頑民投訴,一年後才洗脫清白,於是歸隱峴山。

其實疑點在於段成式的母親武氏。武氏是著名宰相武元衡之女,武元衡,論出身是女皇武則天的後裔侄孫;論才華詩文俱佳,德宗建中四年的狀元,與白居易、劉禹錫齊名。後因削除藩鎮而死於平盧節度使李師道派出刺客的暗殺。武元衡在四川當節度使七年,武元衡入蜀是順宗永貞元年(805),那麼,段成式出生於803年就顯得難以確定,當時段文昌還名位不顯,要結交權貴子弟武元衡恐有難度,除非是通過韋皋引薦而迎娶武氏。韋皋治蜀二十一年直到病故,深得猜忌心重的唐德宗器重,出身韋氏豪門,與當時在朝的宰相武元衡、李吉甫都算關係融洽,武元衡到蜀地後還去遊覽過韋皋的住宅。要麼就是段成式要稍晚數年出生。

至於段成式為什麼會撰寫《酉陽雜俎》,今天的學者也有過一些研究。首先自然是唐朝的思想文化十分開放和駁雜。不光傳統的儒釋道及各種藝術到達巔峰,中唐到晚唐前期——正是段文昌、段成式父子生活的階段。在傳統的儒釋道文化外,巴蜀本地的巫鬼信仰和各種外來文化(如唐代三夷教:摩尼教、火祆教、景教)刺激的風氣,促使段成式對各種奇幻文化產生強烈興趣,像中唐繁榮起來的傳奇小說大多也都涉及奇幻文化和異域文化的現象,基本算六朝志怪小說的“升級加強版”。

陳寅恪先生就曾指出,著名唐代傳奇《柳毅傳》就體現有奇幻想象也有異域文化點綴。像洞庭湖龍女的父王喜歡聽“火經”,就是火祆教經文。從一箇中原內陸洞庭湖龍王的興趣愛好,就看到當時外來文化的深入,這就是陳寅恪先生精於“文史互證”的一個小小案例。

段成式年輕時喜歡狩獵和冒險,喜歡讀書也不假,但只愛好過去的野史雜記,其父段文昌為此很鬱悶。另一方面他喜歡交友,像溫庭筠和李德裕之類一直是最好的朋友。

溫庭鈞,晚唐最著名的才子之一,段成式和他贈送詩文相當多,後來還是兒女親家。李德裕是宰相李吉甫之子,也是晚唐時最有成就的宰相了。而他的政治才幹幾乎掩蓋了詩文才華。如李德裕專門為段家寫了《丞相鄒平公新置資福院記》。段成式在文宗太和元年(827)前往浙西投靠李德裕,兩人相交。宣宗登位後李德裕失勢,放逐崖州,兩人一直都有書信來往。五代時期蜀人孫光憲(陵州貴平人,今四川仁壽縣貴平村)的筆記《北夢瑣言》專門有《李太尉與段太常》一節記錄兩人交往。當然,由於家境,段成式的交往十分廣闊,足夠看遍人情冷暖,這也是他能夠博採異聞的一個輔助條件。

“灰姑娘”的中國源頭:奇幻志怪經典《酉陽雜俎》

三、原始中國版的“灰姑娘”

中晚唐傳奇小說繁榮,段成式並非沒有受到影響,但由於《酉陽雜俎》“定位”的特殊性,他還是傾向於精煉的“詩性”,所以,《酉陽雜俎》沒有敷衍成《聊齋志異》,沒有洋洋灑灑的傳奇文體。

如著名的“灰姑娘”故事,多數人知道出自德國格林童話,稍早一些還有法國版的童話。可真正最早的原型應該是《酉陽雜俎》續集中的“葉限”。故事為“成式舊家人李士元所講述。士元本邕州洞中人,多記得南中怪事”。古時泛稱西南為“南中”,而邕州即今廣西南寧。

說秦漢南方百越地區一個洞主女兒,名葉限。幼年喪母,從小聰明能幹,得到父親鍾愛。父死後,繼母對她百般虐待,並殺害了她精心飼養的一條金魚。葉限得到“自天而降”的神人指點,將金魚骨藏於屋中,“金璣玉食,隨欲而具”。在一次地方節日活動中,葉限瞞過繼母,“衣翠紡上衣,躡(踩)金履”去參加。因被繼母及異母妹察覺,倉卒逃離,遺下一隻金鞋。這隻金鞋為鄰近海島上的陀國主得到。他派人到拾得鞋子的地方讓所有的女子試穿,終於“得葉限”,於是“載魚骨與葉限俱還國”,“以葉限為上婦”,而“其母及女,即為飛石擊死”。

據格林的傳說,著名的灰姑娘名為Aschenbr de。Aschenbr的意思就是“灰”,英文的Ashes(灰燼,往往也指骨灰屍骸遺蹟),盎格魯撒克遜文的Aescen,梵文的Asan,很巧合的接近中文音“葉限”,據說有一些中譯本灰姑娘故事有直接翻譯為“葉限”的。

葉限的故事裡的“洞”、“土人”等,代表發生在中國南方的少數民族。有人說“洞人”可能就是後來的侗族,也有觀點說“洞”是唐朝對邕州一類羈縻州府的稱謂,而吳洞就是吳姓酋長的羈縻領地。也有民俗類的說法,在壯族的婚戀風俗中,“鞋”也是定情之物,並且是女方送給男方的。故事中,外邦國王的“陀汗國”,有觀點認為就是新舊《唐書》所載的“陀洹國”,屬於今印尼的蘇門答臘科恩。另外,據說廣西至今流傳著不少類似《葉限》的故事,如賓陽的《達嘎和達絲》、龍州的《達稼和達侖》、天等的《達加和達倫》、扶綏的《達稼故事》、隆安的《金英姑娘》等。

可以推測,以唐朝時海上絲綢之路的發達,大量阿拉伯大食國的海船前來中國主要都停泊在廣州沿海,所以,像摩尼教、回教起初在沿海地區傳播比較多,同時,可能從中國帶去了廣西地區流傳的類似“葉限”故事,並不一定就是《酉陽雜俎》這本書。

“灰姑娘”的中國源頭:奇幻志怪經典《酉陽雜俎》

換一個角度說,像著名的《天方夜譚》故事的構成很大程度包含有印度和波斯的傳說,關於中國的印記也不少,而且“天方夜譚”裡的中國就是一個遙遠的海島型國度,從多數大食人來中國貿易主要活動於兩廣閩浙沿海地區而言,是符合唐朝特點的。而且不能忽視,唐朝時代的沿海包括交趾、安南甚至占城地區(這一點非常要緊,《酉陽雜俎》不少南方蠻夷部落其實都涉及到今天越南和東南亞)。大食國阿拉伯商人是往西方傳播東方文化的重要媒介,“葉限”故事的嶺南百越特色並不就一定是“非中國化”和“外來的異域”,以海上絲綢之路方式傳播到歐洲,再改編成了法國、德國的童話故事,筆者以為是接近歷史事實的。

儘管現在可以說類似“灰姑娘”的傳說世界上很多地方都有流傳,為了“本土化”往往可以把流傳時間無限追溯,變成無法考證的謎團。但不管怎樣,有文字記載的灰姑娘故事,目前來看,全世界最早的就是《酉陽雜俎》中的葉限,而且筆者以為出自中國嶺南沿海地區的少數民族,並不就一定是“外來故事”。

四、文史異聞雜談的百科全書

《酉陽雜俎》中,篇幅較長的就如“葉限”或“劉積中”一類,算有筆記小說痕跡,但頂多也就一千多字。最短的可以只有一句話——如卷四《境異》的“晉朱桓有一婢,其頭夜飛。”乍一看像故事只寫了開始。其實,真實的朱桓並不是晉代人,而是三國東吳的名將。關於“飛頭”,也是一個傳說已久的“故事”。《酉陽雜俎》中“相關鏈接”就有好幾條,《前集》中另有一個嶺南“飛頭獠子”版本:

嶺南溪洞中,往往有飛頭者,故有飛頭獠子之號。頭將飛一日前,頸有痕,匝項如紅縷,妻子遂看守之。其人及夜狀如病,頭忽生翼,脫身而去,乃於岸泥尋蟹蚓之類食之,將曉飛還,如夢覺,其腹實矣。

所以,朱桓婢子的故事,更詳細的記載是在晉代幹寶著名的《搜神記》中,“飛頭”和“葉限”一樣出自嶺南百越地區。完整故事是:

秦時,南方有落頭民,其頭能飛。其種人部有祭祀,號曰:落蟲,故因取名焉。吳時,將軍朱桓得一婢,每夜臥後,頭輒飛去,或從狗竇,或從天窗中出,以耳為翼。將曉復還,數數如此。傍人怪之,夜中照視,唯有身無頭,其體微冷,氣息裁屬,乃蒙之以被。至曉頭還,礙被不得安,兩三度墮地,噫吒甚愁,而其體氣急,狀若將死。乃去被,頭復起傅頸,有頃平和,復瞑如常人。桓以為巨怪,畏不敢畜,乃放遣之。既而詳之,乃知天性也……

這種“飛頭妖怪”從晉代一直到清代一直有記述。像明代郎瑛的筆記名作《七修類稿》卷四十九“奇謔類”記述:元詩人陳孚,出使安南,有紀事之詩曰:鼻飲如瓴甋。頭飛似轆轤。蓋言土人能鼻飲者,有頭能夜飛於海食魚,曉復歸身者。予見《蠃蟲集》中所載:老撾國人,鼻飲水漿,頭飛食魚。近汪海雲亦能鼻飲,頭飛則怪也。昨見《星槎勝覽》亦言占城國人,有頭飛者,乃婦人也,夜飛食人糞尖,知而固封其項,或移其身則死矣。作書者自雲目擊其事。予又考占城正接安南之南,而老撾正接安南西北。信陳詩之不誣也。

不光中國,“飛頭”故事還流傳日本,在江戶時代繪畫、歌舞伎中也有所表現。像《武野俗談》(馬場文耕)、《閒田耕筆》(伴蒿蹊)、《北窗瑣談》(北春輝)、《甲子夜話》(松浦靜山)、《蕉川筆記》(小川白山)、《耳囊》、《夜窗鬼談》(1889-1894年,石川鴻齋)、《譚海》(1884-1885年,依田學海)、《怪物輿論》(十返舍一九)等,幾乎非常著名了。

“灰姑娘”的中國源頭:奇幻志怪經典《酉陽雜俎》

所以,段成式書中故事雖然奇特詭異,多數都有一定“根據”。像《諾皋》中的“長鬚國”,講述有唐人隨新羅使者返國,遇大風意外到東海一島(名字是扶桑洲),全是長鬚人,向唐朝使者求救,結果他們都是“蝦”。看起來是一個荒誕離奇的故事,實際上是對古代蝦夷人的一種藝術化想象。歷史上蝦夷人就是今日本北海道的少數民族阿伊努人(純種阿伊努人已經不存在了),蝦夷得名就是他們毛髮很長,像蝦鬚。顯然這個故事並不是隨便瞎編。

更有真實人物的故事,像侯君集的“噩夢”。侯君集本是凌煙閣功臣,征服西域高昌國的主將。後與李世民兒子承乾有謀逆舉動慘遭處死,家人流放嶺南。故事講侯君集參與謀逆時心中不安,老做噩夢。有兩個甲士每晚削骨,侯君集醒來就覺得頭腦和手臂疼痛。故事記錄了人的心理狀態與夢境的關聯反映。還有續集中“孫鹹重生”的故事,可見段成式文學意識的超前。雖然故事涉及抄寫《金剛經》獲得救贖的俗套,但1200多年前的那個背景下,渴望重生獲得解脫的思想是能夠獲得理解的。

段成式自小對佛經研讀很深,《酉陽雜俎》中《貝編》和《寺塔記》對佛教文學和唐代佛寺和京城建築史料的保存起到很大貢獻,幾乎等同於《洛陽伽藍記》的歷史價值。甚至為後人撰寫唐代長安的一些書籍起到文獻作用,像元代李好文編《長安志圖》,清代徐松編《唐代兩京城坊考》都採用段成式的記錄。

另外其他各方面的歷史文化價值都很高。如(1)不見於史傳的事蹟,如高祖、太宗善用弓矢,段成式及其父段文昌與親戚、同僚好友的許多軼事。(2)社會風俗,如前集卷八、卷一三、續集卷四中所記民間婚喪禮俗,都市惡少紋身刺膊,還有不少當時服飾、飲食的風俗和民間各種迷信活動,並及少數民族的風俗。(3)續集卷五、卷六寺塔記是段氏會昌三年考察長安十餘所寺院後針對《兩京新記》、《遊目記》所缺而撰寫,記敘寺院的建築、塑像和壁畫。武宗年間有著名的滅佛事件——佛教稱“會昌法難”,段成式作為時代親歷者,記下的資料幾乎有“實錄”價值了,非常珍貴。(4)前集卷一、卷七所記食品名稱及製作方法,如蒸餅法、賚字五色餅法、飴法之類,為研究唐人飲食者所用。(5)關於動物、植物、礦產的記載也很多,可瞭解唐代的物產分佈。如考證文學詞牌“虞美人”由來是根據虞美人草,亦稱舞草,介紹其產地在四川雅州名山縣(今雅安市名山區)。

《酉陽雜俎》不少分門別類的名稱比較隱僻,一般人看不懂,往往都包含“典故”。如記道術的叫《壺史》,東晉葛洪寫的《神仙傳》有個壺公與費長房的故事,費長房向賣藥翁(稱為壺公)學道,其實這個故事在《後漢書·方術傳》已經有費長房的記載。明朝道士陸西星撰著的內丹叢書也叫《方壺外史》,“壺”代表無限神通和“濟世救人”,甚至壺中“內有乾坤”和“神仙世界”;鈔佛書的叫《貝編》,述喪葬的叫《屍穸》(讀夕,意指埋葬,引申為墓穴或墳墓),志怪異的叫《諾皋》等等。如《諾皋》,宋吳曾《能改齋漫錄》卷五有《諾皋一條》,指諾皋“乃太陰之名。太陰者,乃隱形之神”。據葛洪《抱朴子·內篇》所載遁甲中經雲:“往山林中,當以左手取青龍上草,折半置蓮屋下,歷明堂,入太陰中,禹步而行,三咒曰:‘諾皋、太陰將軍’。”又引晁伯宇《談助》雲:“《靈奇秘要》避兵法:正月上寅日,禹步,取寄生木三咒曰:‘諾皋,敢告日月震雷,令人無敢見我。我為太帝使者。’所以,《諾皋》根據的其實是道術中驅邪避魅的秘法口訣。

總之,《酉陽雜俎》堪稱歷代文史資料(尤其唐代)的寶庫,只不過因古典文言和許多用語比較生僻,推廣和閱讀比較有難度。

最後筆者想說,關於中國古人的想象力,其實稍微熟悉古典文學藝術的都知道,古人絕對不缺乏想象力,神話傳說(體裁而言)和奇幻志怪文化(題材而言)一直深埋在古人的基因裡。儘管用今天一些理論說,中國這方面的文化沒有明顯體系——假如用西方古典神話體系來說,像創世神話,主宰各方面的諸神神話(風雨雷電、山河湖海、太陽月亮、農耕戰事等等),愛情神話,英雄神話(包含叛逆、爭權及受罰)等等,其實中國全都有,和西方沒有太大的不同,只不過完全散落在眾多古籍資料裡。

此後的奇幻志怪文化,從文人創作(或整理民間故事)來說,一直被強大的封建倫理壓抑,不語怪力亂神,以“真實性”烙印上史傳特色,從《搜神記》《酉陽雜俎》《太平廣記》等等古籍名作全都看得出來。另一方面從地方民間文化,其實基本都有巫鬼一類風俗,儘管有迷信糟粕一面,但另一方面從文學藝術表現上,這種追逐奇幻志怪和對想象力的好奇心,應該是我們從未斷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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