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裡,門外

門禁電子語音中的女聲,不停播報著進出車輛的車牌號,起竿,落杆,不厭其煩。


商鄰,一對兒外地進城打燒餅的小夫妻,半個月前從老家回來,不,據他倆講,他們早回來了,自行在租賃的房子裡隔離了十四天。
是不是事實,不得而知。
燒餅賣得很快,因為街上的早點攤還杳無蹤影,對於居民來說,早晨能吃上口燒餅,不用再吃泡麵,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八點四十五,總是嘻嘻哈哈的,已經離休的大姐進了店,買的東西不多,但挺雜:一塊蛋糕,一把花生,兩個蘋果,兩根香蕉……
她說要去給故去的老人上墳。
桃李競相開,又是清明時。
我,又想我爸了。
不敢忘記,又不願回憶。
人間的悲歡離合,都太過刺激。
人,有時會把麻木當成嚮往。
小區人行小門本有兩個,疫情發生後,自我超市門口通行的門,封鎖了。
外來車輛和人員不能進來,很多貨物需要我在小門裡,他們遞,我接。
今早,在門裡看見了小城名人“老五”。
十天前我也見到他,我滿城尋找黑色的線手套,他就在鼓樓下的仿古牆下,太陽地裡,喝酒。

一隻烤鴨,七零八碎。一瓶二鍋頭,已經見底。滿嘴的油,滿手的油,滿身的油。
我喊:“老五!”
他喊:“局長!”
我不是什麼局長,上半輩子不是,下半輩子也不會是。
四年前,我還可以悠閒的在鼓樓下下棋。棋藝一般,煙量不錯,下一天棋,兩包打不住。
那時我抽硬中。
老五說:“局長才抽大中華!”
所以他喊我局長。
我不跟他解釋。他是個每天喝二斤酒,在地上睡覺都不得病的主兒。
那時生意還沒賠錢,不,其實已經賠了,不過,總覺得今天賠,明天賺。這個月賠,下個月賺。淡季賠,旺季賺。
有沒有人說過“人生就是一場賭博”這句話?我不知道,但我認為,是。文藝點說吧,我曾是一個喜歡把希望寄託給明天的人。
我在門裡,老五在門外。
我問:“咋不戴口罩?”
他答:“戴口罩沒法喝酒!”
我問:“戴過沒?”
他答:“沒!”
我並不關心老五戴不戴口罩,再說難聽點,他的死活跟我沒半毛錢關係。

三十一年前,我第一次見到工友的死亡,然後用了二十九年擔心我的某個親人或者我自己會突然離開。
後來這兩年,懶得想了,也不怕了。
生死,由命。
超市兩個門,原則上一個進一個出,進進出出的面孔無非兩三種顏色,黑的,白的,淺藍的。模樣大致也就兩種,平的和撅著的。平的是一次性醫用的,撅著的是N95。
活到中年,口罩是花在自己臉上的最大消費。
臉挺重要,是不是任何時候都是?
不冷的時候是,不餓的時候是,平安的時候是,前方一片光明的時候是。
反之,則不是。
邊工作,邊寫字,斷斷續續,已至午時。
時間就是這樣,就像一趟有去無回的車船,不挑不揀把一切裝進去,關門就走,沒得商量,也不容商量。

門裡,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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