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明天》:悲憫中的吶喊,一個無辜的孩子是如何被吃掉的?

救救孩子……

——魯迅《狂人日記》


魯迅《明天》:悲憫中的吶喊,一個無辜的孩子是如何被吃掉的?

圖片來自網絡

《明天》是魯迅先生的一篇短篇小說,收錄在小說集《吶喊》中。先生的"吶喊"是一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魄,是"橫眉冷對千夫指"的勇氣。讀魯迅的《吶喊》,彷彿能看到先生孤獨屹立於黑暗空曠的長夜,聽到先生對著那個時代麻木的眾人發出一聲聲聲嘶力竭的吶喊聲。這樣的聲音,穿破黑夜,跨過時空,直到今天,依然有著穿透人心的力量。

說魯迅先生文筆如刀,似投槍,是一點不為過的。這樣的刀槍,足已劃破冷漠與麻木。但《明天》這篇小說,文風卻要平和許多,不似其他小說般鋒芒畢露。初讀時是有困惑的,不理解先生具體要表達什麼。然而,在讀過《狂人日記》之後,才知道,《明天》是對《狂人日記》中關於"吃人"最好的闡述與揭露,而被吃的,還是一個三歲的無辜孩子……

魯迅《明天》:悲憫中的吶喊,一個無辜的孩子是如何被吃掉的?

圖片來自網絡

理解了這點,才會明白這種沉鬱平和的風格,雖不如利刃般鋒利,但卻是重劍無鋒,更加有力的砸向先生筆下吃人的社會與人性的冷漠。

《明天》的故事很簡單,時間線很短,涉及的人物不多。主要講單四嫂子的三歲兒子從重病到去世幾天中周圍的人與事。這短短几天,足已讓人看清一個三歲的孩子是如何在當時那個社會被吃掉的。

吃活人與吃死人

人有兩種吃法,一種是吃活人,一種是吃死人。

活人被吃,原因不外乎幾種:一是饑荒所致,民不聊生以至於易子而食;二是封建王朝當權者的殘暴,如食人心肝等等;三是封建時代的愚忠愚孝思想,譬如庖廚祖師易牙,齊桓公說自己嚐遍天下美味,唯獨沒有吃過人肉,甚為遺憾,於是易牙就將自己的兒子煮給齊桓公吃了。

魯迅《明天》:悲憫中的吶喊,一個無辜的孩子是如何被吃掉的?

圖片來自網絡

活人被吃,無論是因為饑荒,還是當權者的殘暴,抑或是愚忠等思想,都是封建強權時代所致。

而關於吃死人,原因又複雜得多。魯迅在《狂人日記》中如實說:

我曉得他們的方法,直捷殺了,是不肯的,而且也不敢,怕有禍祟。所以他們大家連絡,佈滿了羅網,逼我自戕。試看前幾天街上男女的樣子,和這幾天我大哥的作為,便足可悟出八九分了。最好是解下腰帶,掛在樑上,自己緊緊勒死;他們沒有殺人的罪名,又償了心願,自然都歡天喜地的發出一種嗚嗚咽咽的笑聲。否則驚嚇憂愁死了,雖則略瘦,也還可以首肯幾下。

吃死人,是尤為可怖的。直接殺是不肯也不敢的,因為擔心有禍患,所以有很多間接的法子,譬如說冷漠,逼迫,麻木不仁,見死不救等等,而這其中,折射出的是人性。從這種意義來說,吃死人是比吃活人要更加殘忍了許多。

孩子是如何被吃掉的

單四嫂子的孩子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被吃掉的。單四嫂子是一個寡婦,與三歲的兒子相依為命,為了養活自己和孩子,她每晚紡紗到深夜。所以深夜,只有兩個地方亮著燈,一處是單四嫂子家裡,因為她要紡紗養家;另一處,是她隔壁的咸亨酒店,咸亨酒店裡每晚都有老拱與藍皮阿五喝酒。但與其說兩人是在喝酒,倒不如說是在偷聽單四嫂子家的響動,以滿足自己內心的某些慾望。

魯迅《明天》:悲憫中的吶喊,一個無辜的孩子是如何被吃掉的?

圖片來自網絡

小說最初,是老拱的一句話:"沒有聲音,——小東西怎了?",之後藍皮阿五打了老拱一拳,含含糊糊嚷道:“你……你你又在想心思。……”。此時單四嫂子的孩子已經病的不輕了,兩人是知道的。但小傢伙都沒聲音了,他們卻仍想著自己那點齷齪心思。這樣的諷刺,尤為尖銳。

翌日單四嫂子送孩子看病,郎中何小仙的故作高深,藍皮阿五看似幫忙抱孩子,實則乘機對單四嫂子揩油,以及王老媽的含糊其辭,無不反映出當時社會下人性的冷漠。

孩子在世時,單四嫂子作為一個寡婦,不僅沒有得到應有的幫助,反而在眾人各懷心思中被騙被欺。每個人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在一個重病的孩子面前選擇了漠視與自私。最終孩子不治身死。

魯迅《明天》:悲憫中的吶喊,一個無辜的孩子是如何被吃掉的?

圖片來自網絡

所以孩子的死,是在眾人麻木冷漠與自私下被間接害死的。魯迅先生說,當時的社會吃人,就表現在此處,直接殺了是不敢的,怕有禍患,但這種麻木不仁卻間接的殺死了一個孩子。

孩子死掉了,眾人開始"吃"這個孩子。為什麼要吃掉孩子?因為各得好處。

周圍的人從孩子身上吃到了什麼

單四嫂子的孩子去世後,眾人的反映與孩子在世時是大相徑庭的。周圍圍了很多人,他們不再冷漠,開始張羅起來。

王九媽開始下命令:燒了一串紙錢,又將單四嫂子家的兩條板凳和五件衣服作抵,替單四嫂子借了兩塊洋錢,給幫忙的人備飯。又將單四嫂子的一副銀耳環和一支裹金的銀簪,都交給了咸亨的掌櫃,託他作一個保,半現半賒買一具棺木。

蓋棺花了很久時間,因為對一個失去孩子的人來說,單四嫂子是悲痛欲絕的,看一回哭一回,總是不肯死心塌地的蓋上。最後王九媽不耐煩,氣憤憤上前拖開了單四嫂子,才把棺材蓋上。

孩子下棺後當晚,單四嫂子在房中思念孩子,咸亨酒店內,老拱與藍皮阿五仍喝著酒,聽著隔壁的響動,唱著:

我的冤家呀!——可憐你,——孤另另的……

在單四嫂子睡去後,兩人七歪八斜著笑著離開了。

魯迅《明天》:悲憫中的吶喊,一個無辜的孩子是如何被吃掉的?

圖片來自網絡

老拱與藍皮阿五無疑是極其自私而冷漠的看客,在單四嫂子失去孩子後獨自悲傷的夜晚,兩人仍在隔壁偷聽著,在單四嫂子的痛哭中滿足自己內心齷齪的慾望,他們得到好處,是在一個寡婦的痛苦中讓自己內心更加滿足,獲得一種病態慾望的滿足感。

而王九媽,明面上幫忙張羅,卻也是因為有其好處的。

她的張羅與命令,滿足了自己作為一個上了年紀的長輩的虛榮心。她的安排,及至後來在蓋棺前掐著手指頭算,是否還有缺漏,看似滴水不漏,實則是與之前單四嫂子請她幫忙看孩子病況時的含糊其詞做鮮明對比。在孩子病重時含糊,不敢說話,到孩子死掉後的主動張羅,從一個死掉的孩子身上,去滿足自己作為長輩,發號施令,讓眾人認為自己處事周全的虛榮心。

在辦理喪事的過程中,王九媽安排飯菜,文中說道"凡是動過手開過口的人都吃了飯"。可見王九媽在此是做足了人情的。想單四嫂子一個寡婦,沒有太多經濟來源,王九媽卻全然不顧,為了自己掙得人情,完全不考慮單四嫂子未來如何生活。

魯迅《明天》:悲憫中的吶喊,一個無辜的孩子是如何被吃掉的?

圖片來自網絡

這是王九媽得到的好處,一方面滿足了自己的虛榮心,另一方面,也為自己掙到了足夠的人情。

而物質上的好處,也是有的,單四嫂子辦理喪事的錢,是物質抵押借來的,購買棺木的,是用銀器通過咸亨酒店的掌櫃半現半賒買來的。

至此,單四嫂子的孩子在死後已經被嚼得骨渣都不剩。冷漠的人照常冷漠,看似熱情的人,在熱情背後隱藏著吃人的意圖。

結語

魯迅先生對人性的抨擊是極其深刻的,對於孩子則是充滿了希望的,"救救孩子"是他在《狂人日記》中發出的吶喊。

世間最悲慘的事,或許就是目睹一個孩子的死去。而在孩子重病時人性冷漠,到孩子去世後用孩子的死,來滿足自己的私慾,這是對當時社會莫大的諷刺與批判,這也是《明天》這篇小說給人以最大震撼的原因。

單四嫂子代表的,是那個時代下的多數人,也是那個時代的弱勢群體,他們在愚昧、無知麻木的同時,被其他人麻木的對待著,這已經不是個人的悲哀,而是那個時代,那個社會下的悲哀。

對單四嫂子個人來說,在孩子去世後,精神上的寄託已經垮掉了;經濟上,王九媽一場毫不節儉的操辦,對她也無異於雪上加霜。單四嫂子的明天,已全然沒有了希望。

魯迅《明天》:悲憫中的吶喊,一個無辜的孩子是如何被吃掉的?

圖片來自網絡

但作者並未絕望,反而在文末給人以希望:

只有那暗夜為想變成明天,卻仍在這寂靜裡奔波。

讓人們知道,在這寂靜的暗夜中,仍有志士為將暗夜變成明天,在奔波著。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