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中元節之後
文/千江有月
前天是農曆七月十五，漢族稱中元節，老家俗稱鬼節、七月半。這一天按照老家習俗要由長輩帶領著祭祖焚燒紙錢。
小時候中元節這一天，我們常常幫著爺爺和父母將草紙一疊、封成小封做成錢幣的形狀，然後由爺爺在上面寫上收受人的尊稱和姓名、收受的封數、化紙錢者的姓名及時間，然後選一空曠的野地焚燒。多年來，這種習俗一直延續著，是除了清明節、春節前燒香之外，另一種祭奠逝者的方式。
長大後尤其是全家人搬遷到綿陽以後，爺爺已經去世，每年的中元節燒紙錢一事就由父母為我們代勞。今年打電話問詢，父親說：綿陽現在提倡文明祭掃，不允許隨處燒紙錢。安昌河邊、洞天公園山上到處都有警察巡視。所以，以後的七月半就不燒紙錢了！
父親最後補充了一句：心裡記著他們就好！
確實，為了環保和安全起見，燒紙錢這種祭奠方式應該大力禁止，尤其是人流聚集的城市和林木茂盛的山野。懷念逝者有很多方式，最好的方式莫過於父親所說，心裡記著。
我們一生中總會有許多無法彌補的遺憾，最大的遺憾莫過於陰陽兩隔，從此再無承歡膝下的機會。比如爺爺比如兩位“祖祖”的去世。
爺爺去世的時候，我剛剛十三歲。那時候父親在幾里外的鄉村中學教書，母親跟隨父親身邊既當“赤腳醫生”又兼開醫藥店，我們兄妹各自在中專、高中、初中上學，一個人留守老家的爺爺某天突然因為腦溢血永遠倒在了做飯的灶臺前，去世數小時之後才被人發現。
很多年以後，想起爺爺，總是無法控制心裡的傷痛。我常常想，若是爺爺出事的時候我恰好在身邊，爺爺是不是就能活過來；若是當年我能多回家陪伴爺爺，心裡的後悔會不會少一點；若是我長大了學醫了有自己的房子了會開車了的時候爺爺還活著的話那該多好…
這種沉甸甸的傷痛曾經讓我很多年不得解脫，別人無法瞭解和安慰失去親人的悲痛，只有自我心理調節方能舒緩和減輕。是的，十三歲的時候，我只是一個迷迷糊糊尚不醒事的少女。平時學業繁重，不可能有經常回家陪伴爺爺的機會。而那時候，那個少女尚未學醫，不具備哪怕是一丁點的急救意識和急救技術，爺爺倒下那一瞬間哪怕當時的我立即趕去身邊，恐怕也無濟於事。而當年，一到週末放假，我總是第一時間趕回老家，為爺爺帶去母親燉的蘿蔔排骨和自己攢下的水果糖。當年那個少女，也許已經用自己微薄的心意，盡到了自己對爺爺的責任。
是的，那是一種愛，也是一種責任。越是深愛，責任越重。
除了爺爺，老家還有兩位至親的長輩。他們是我母親的養父母，說起來按照輩份，我們應該稱呼他們為外爺和外婆，不知道是什麼習俗，我們從小被長輩教導稱呼兩位為“祖祖（zǔzú）”，私下區分為男“祖祖”和女“祖祖”。
女“祖祖”在年少的我看來，是一個十分嬌氣的老太太。因為腿腳不靈便，常年坐在椅子上難得動彈一下。於是家裡大大小小的家務事和四季農活基本上是男“祖祖”和他們的養子我們的舅舅承包了。
和溫和慈愛的爺爺相比，男“祖祖”是一個非常有稜角正義感很強的老人。每年春節，父母帶著我們回鄉看望他們，男“祖祖”總是要挨個囑咐我們兄妹，教育我哥：彬娃，你是反貪的，可不能去收人家的錢哈！教育我則是：你們的工作人命關天，一定要把事情做好做細！而生活中，男“祖祖”最愛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一定要堂堂正正做人！
也許因為回老家路程較遠，也許因為事務繁忙，也許因為自己那些年的生活起伏不定，除了春節，難得回家看望一下老人。有一年我臨時起意，驅車去老家的小山溝裡看望了下兩位“祖祖”。那時候女“祖祖”的身體已經越發衰弱了，坐在椅子上，一雙眼睛無神地望著我，口裡喃喃著我的小名。離開的時候，男“祖祖”叮囑我：上次你哥買回來的藥對你女“祖祖”很管用，你記著再買點回來。我答應一聲，匆匆趕回了市區。
不久之後，在外地出差的我聽到了女“祖祖”去世的消息，我猛然想起那天男“祖祖”的囑託，而我卻將此事忘到了九霄雲外。
女“祖祖”去世後，一向精力充沛的男“祖祖”貌似瞬間蒼老了許多。我們兄妹將他接來綿陽，帶他去看了綿陽的外灘－－鐵牛廣場的夜景，還有美麗的三江風景。幾天之後，男“祖祖”藉口要忙老家的農活堅持離開了綿陽回去了那個小山溝。而我們不知道的是，那時候，男“祖祖”已經重病纏身小便失禁，卻羞於向我們啟齒。
不久之後，正在上班的我接到了老家舅舅的電話，說是男“祖祖”經老家的醫生診斷患了前列腺炎，快不行了。大驚之下，我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一個小小的前列腺炎會要了老人的命。不顧他人的勸阻，我叫上救護車帶上醫護人員匆匆趕回老家，將生命垂危的老人接到了綿陽某醫院，請來專家會診，卻被告知，老人患的不是前列腺炎而是前列腺癌，目前已經是晚期且有多處轉移跡象。
在醫院潔白的病床前，快速衰弱的八十歲老人身上插滿各種管道，引流出來的血色小便如此醒目地刺痛了我的眼睛。處於半昏迷狀態的老人偶爾清醒認出了我，瘦骨嶙峋的手緊緊地抓住我的手不放，彷彿想要抓住自己快速流逝的生命。
因為年齡太大手術風險太高，老人被轉回老家保守治療。不久之後，就得到了老人去世的消息。因為怨恨自己的無力作為無力迴天，我拒絕回老家參加老人的葬禮。十多年過去，我依然為之耿耿於懷。隨著時間流逝，這種悲傷和後悔方才漸漸減輕。
中元節的習俗雖可以聊寄我們對逝者的哀思，但親人去世了，燒再多的紙錢焚再多的香燭都沒有多少實際意義。與其去世以後追悔莫及，不如在他們活著的時候去珍惜去陪伴去關心。對我們應該關愛的親人來說，有時候，給再多的金錢不如給一點點時間，花時間去陪伴他們，用心去傾聽他們的憂樂，關心他們的心理，照顧他們的身體才是當下我們應該做的最重要的事。
願我們都能對我們所愛的親人切實承擔起我們應盡的責任，願我們每個人回首思念的時候都能心無愧疚安寧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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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千江有月，本名鄧櫻。綿陽市作家協會會員，業餘時間愛好寫作詩歌、散文，作品散見於《劍南文學》《綿陽日報》《綿陽晚報》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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