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對象已經來杭州3年了多,可以說是早期逃離北上深的一族,如果你也身在一線,嚮往逃離,可以聽聽我的經歷:
2015年北京的互聯網正發展得如火如荼,那個時代的關鍵詞是:互聯網+、萬眾創業、All in O2O、微信支付寶紅包大戰等等。熊爸正是在“人人都是產品經理”的年代轉行進入了百度的主營業務,當時百度還沒趕上魏則西事件,股票漲勢可觀。而劉強東的奶茶店就開在我們學校東門外不遠,我住的研究生宿舍陽臺正對著北四環高架橋,一到晚上,隔著滾滾車流,理想國際大樓頂上的SINA(新浪)就衝著我們閃閃發光。有時候晚上失眠去陽臺喝個啤酒,看著SINA我就在糾結:我應該去互聯網做我感興趣的事情,還是去大國企、大央企先解決北京戶口?
北京戶口就像一個魔咒一樣貫穿了校招的始末。更可怕的是作為一個就業弱勢文科生,宿舍住在了信科系女生的對面。晚上到水房去洗漱,總能聽到兩三個信科妹子在聊天:誰拿到了微軟的offer待滿一年可以解決戶口,誰拿到了四大行的offer保障戶口但是要籤三年協議,誰拿到了百度、小米但不準備去……信科妹子以“offer+京戶”碾壓者的姿態,讓還沒進入校招節奏的文科生產生了巨大的心理陰影。
很長一段時間,我最不想聽到的就是“戶口”、“京戶”這幾個詞。這些詞自帶一種強烈的區隔感,就像是很多年前某種力量拿起大筆在人群中紅線一劃,隔開了貧下中農和地富反壞右。每一年千萬的畢業生湧入北京的就業市場,一雙雙眼睛都盯著那麼有限的戶口指標,真的是荒誕派現實。
而我一心想去互聯網,上躥下跳終於拿了北京幾個大廠和獨角獸公司的offer,地點都在西二旗附近,就經常去回龍觀熊爸租的房子住,一邊實習一邊寫論文。住在回龍觀的日子,讓我開始產生離開北京的想法,因為久居校園的我,終於走出象牙塔,琢磨出了點留在北京生活的滋味。
一個互聯網從業者的典型生活是這樣:居住在回龍觀、上地、霍營,每天八九點出門擠13號線在西二旗站下車,走到公司,加班到八九十點,然後回到回龍觀這個巨大的睡城,吃飯娛樂基本就是望京小腰、東北燒烤、洗浴保健,偶爾週末進城,近去五彩城,遠去五道口和西單,再遠一般就是團建去懷柔和平谷了。除了走進巨大又光鮮的辦公大樓那十多個小時,剩下的十幾個小時,我覺得我生活在另一個北京。一個只關於生存的北京。
雖然這麼說很矯情,但是就是感覺哪裡不對,我對以後的職業生活沒有一丁點的期待,想到未來日復一日這麼過就不開心。而且事實也是兩個人都沒有戶口,留下來會很難,熊爸說再待半年多,他可以申請北京居住證,以後也可以買房,暫時又不考慮孩子,真有小孩就上私立。但稍微想一下,就覺得生存不易。
這導致我一度後悔為什麼找工作沒一心一意找個有戶口的,然後又反過來鄙視自己這種有戶口就行的心態。於是在這種自我質疑的矛盾心態中,遲遲沒有決定接哪個offer。
後來熊爸想跳槽,出去面了不少公司。那天我還在從老家回北京的火車上,接到了他的信息:我拿到阿里的offer了,在杭州。你覺得,我們要不要去?
我沒有猶豫,回覆說:好,我去問問公司能不能把我的offer轉到華東區域。
後來就很順利地來到了杭州。
做出離開北京的決定,我們既沒有前瞻後顧,也沒有充分考慮,就像跟著感覺走,自然而然地發生了。離開北京的那天有對學校的不捨,對城市本身卻沒有多少留戀,我覺得有這一段經歷,已經足夠了。
我在北京住了七年,我喜歡我的大學和朋友們,也喜歡這裡秋天的天高氣爽和冬季的雪落京城。最重要的是,我在這裡完成了一個小鎮青年的知識體系、審美體系、思維方式的重塑,從一個剛來大城市內心隱隱自卑的小姑娘,變成了想去闖個明白、自信起來的女青年,也在一路摸索著,終於意識到人得活出自己的路。
人生的前十七年我都在一箇中部省份的小縣城長大,這裡的每個人、每個家庭都活得雷同,在體制內謀生、結婚生子、努力把孩子送出省外,去經濟更好的地方紮根。哪怕有異類,也被按死在安穩日子的格子裡,稍微一出格,便被全城的流言蜚語打壓。後來我讀到《小鎮畸人》和《米格爾街》,都是講述尋常小鎮上人與人之間溫情又殘酷的故事,很有共鳴。在小鎮,“所有的人長大,都會離開”。我也是這樣離開了我的小縣城。
來到北京,我才知道世界上還有那麼多有意思的角落可以探尋,無論是學術、電影、讀書、音樂,還有攀巖、騎行還是編程大賽,每一條分叉口,一路走下去都可以擁有精彩的風景……人也可以活出恣意、活出不同。來到這裡的每個人的背景不同、出身不同、追求也不同,不能苛責別人的選擇,也不應該拿統一的標尺去衡量芸芸眾生。我不敢說參差百態才是幸福本源,但參差百態才是人生常態,拒絕看見這個事實的人,要麼是一心慕強,要麼是視野褊狹。
我的一大部分的價值觀都成型於北京七年,來自這座城市和我的母校。如果未來真的有孩子,我會非常希望他/她能去北京讀書。北京大量免費的文化資源、公共資源,多元的文化生態和社會包容性,可以讓一個年輕人得到充分的滋養,獲得預期不到的成長。但一旦走出大學,進入社會,這個免費的、包容的北京,就顯示出排斥外省青年的殘酷一面,在這裡立足和生存都堪稱國內最高的難度模式。
而那些來自普通人家,留在北京的同學們,普遍焦慮,不太開心。 有個夫妻雙方都在騰訊的女同學前陣子也和我說:我有時候也很懷疑自己每天處理廣告優化數據模型有什麼意義,現在最大的工作動力就是晉級漲工資,然後再買個大的學區房,現在的房子實在太小了。語氣裡,多少有點自我寬慰的味道,而再買一套學區房至少需要400萬的首付資金。
甚至北京本地人的朋友,也會和我吐槽:感覺到生活很沒勁,做什麼都不起勁。從畢業到走入社會,大家會發現一個有點難以接受的事實:讀書時那個滿是青春回憶的柔情城市,等你一畢業,對這些自詡精英的畢業生同樣毫不留情,房貸壓力、搖號壓力、車位壓力、競爭壓力,還有優秀的同輩壓力,一樣都不少。留下生活是得到,被生活捶打是失去,得到和失去總是一體兩面,無可逃避。我們都無法成為特立獨行快樂的豬,我們是越思考越痛苦的普通人。
因此,留在北京,需要野心和耐力,要篤定地信念未來的美好生活,對當下的生活多點鈍感力。我喜歡作為窮學生遊民般生活於其中的北京,不喜歡那個需要拼勁全力留下來的北京。
好在我們倆對於北京戶口和資源都沒有執念,也沒有一定要紮根一線城市的想法,也不圖給下一代在北上高考的特權(畢竟連生都不想生)。而杭州能提供不錯的工作機會,城市也宜居,落戶政策非常友好,這是我們倆當時最看重的地方。
在搬家之前我來過兩次杭州,基本算是一見鍾情。我特別喜歡杭州的景區,有山有水,四季分明,一派江南的精緻模樣。不像北京有漫長的冬天和令人窒息的霧霾,杭州讓我感覺離自然近了很多,而離城市遠了些。這裡每個季節的時令感都很強,夏天的荷塘、秋天的桂雨、冬日的雪景和春朝的櫻花,都是居住幸福感的來源。
2016年G20以前,人們對杭州除了阿里巴巴和西湖,認知並不多,因此外來人口流入不多,節奏相對北京還是慢一些。而阿里和杭州的部分獨角獸企業能提供的薪資也不比北京遜色,再感受下房價基本是北京的一半,性價比就很高了。所以剛來杭州的我們,眼瞅著G20之前迅速攀升的房價,很快就做了買房置業的決定。
交通上,從北京初來杭州,會覺得整個活動半徑變小了很多,雖然沒有方便的地鐵網絡,好在去哪都不算很遠。我們又是租房租在市區,所以生活還是很方便的。唯一的問題就是兩個人都醉心工作,在職場努力爬梯子,升級打怪賺錢,沒有多少心思去好好感受杭州的美好。
沒想到的是,一場G20,開啟了杭州為期兩年的房價大漲期,隨之而來的“杭吹”帶來了更多像我們一樣的外來人口。這幾年的互聯網行業也是風雲詭譎,我最初待的獨角獸企業就經歷了多次合併。親歷其中的我雖然是邊緣基層員工,也感受頗深。眼看著更多垂直領域的老大老二們開始合併抱團,各個行業都被巨頭壟斷,而這預示著背後的資方著急收割利益、套現離場,於是企業們才主動或被迫地停止擴張之爭,合併起來盤整資源和市場,思考如何開源節流、變現增長。18年底,互聯網行業紛紛傳出“Winter is coming”的寒冬預警,我和熊爸突然動了一些念頭,因為我們慢慢意識到,在互聯網爬梯子,可能並非坦坦大道,萬一埋頭走下去,是條斷頭路呢?
有時候覺得人再折騰,也沒時代折騰得精彩。我和熊爸陰錯陽差,卡了一個還算合適的點,從一線撤離,加入了杭州這個迅速膨脹崛起的二線城市的發展步伐。相較而言,16年下旬北京房價也因為政策原因有一波大漲,我的一些同學在這個階段趕著高位入手,不久後京城房價就開始緩慢地陰跌,有些至今也沒有超過當時的入手價。
但這不是我們離開的原因,很多選擇回頭看過去好像選得很有道理,其實大部分靠的是運氣,少部分才是夢想使然。
關於離開哪座城市、加入哪座城市,怎麼選都會有得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