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所到。”“意气”谓何?

苏轼是北宋著名的文人,他较早的提出了“士人画”的概念,在《又跋汉杰画山》说到:

“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所到。乃若画工,往往只取鞭策皮毛,槽枥刍秣,无一点俊发,看数尺便倦,汉杰,真士人画也。”

这段话可解为,观看士人的画作像是赏阅这世上的骏马,看重的是精神意气,而画工的画,往往是描画马鞭皮毛,马槽草料,徒有其表,表现不出马儿的神气,看上几尺就觉得倦怠,汉杰的画,实在是士人画。话中虽提及画工之画重形似,但后世文人引以为据划分“文人画”与“画工画”,断章取义,有失偏颇。“士人画”与“文人画”有些差别,但不影响笔者要讨论的“意气”,“文人画”在明代由董其昌提出,在此文中笔者统称为“士人画”。单就谈“意气”,“士人画”之“意气”实乃其有别于他的画眼。

东坡先生赞赏吴道子、崔白、郭熙的艺术成就,对他们的绘画不吝赞美之言,但对王维的“士人画”更为推崇。先生在《书摩诘蓝田烟雨图》中道:“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他认为徒有技巧不能决定绘画的高度,绘画是绘画者品德,学问,艺术修养的表达,绘画者才情志趣的自然流露,在绘画中表现出的诗情韵味是不同于绘画的技艺,绘画的象外之意,画中表达的“意气”是绘画的重要的因素。

“士人画”所取的“意气”是指绘画者表达的风雅志趣,作画时流露出的个人情绪情感,描绘对象所蕴含传达的个人高洁的精神操守。诗贵韵,画贵神,代表文人精神的“意气”即是“士人画”的“神”。

“意气”,绘画者的志趣

东坡先生在《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中道:“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诗是文人墨客抒情言志的载体,迁客骚人借诗歌畅胸中块垒,发鸿鹄之志,传雅人意趣。东坡先生言“诗画一律”即是认为绘画如诗歌一般是士大夫一族情怀思绪的表达,与“画工”的描摹不同,以画得像不像来评论画,就是小孩子见解了。尤其绘画是读书人修身养性用来“寄兴”,投赠知音,所谓“观画知人”,“士人画”重个人志趣的表现,渴望通过自己的绘画来吸引和结交志同道合的知己友人。个人“意气”在绘画中的表现显得更加重要了。

“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所到。”“意气”谓何?

《木石图》

苏轼传世作品无几,有《木石图》、《潇湘竹石图》。这两幅作品在艺术形象上更注重主观意趣的表现,笔墨刻画不多,却极为生动有趣,可谓“古木拙而劲,疏竹老而活”。《木石图》中,枯木虬劲倔强,怪石顽固硬朗,“如其胸中蟠郁也”,着墨不多,似大笔一挥而就,寥寥数笔,“笔略到而意已具”,尽显东坡居士之诗味胸怀,笔墨游戏之趣味。《潇湘竹石图》清新雅致,竹石的搭配简单却趣味盎然,恬淡自然的流露出轻松愉快,表现一种超脱世俗的性情,绕有诗情。

“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所到。”“意气”谓何?

《潇湘竹石图》

绘画主体内心的表达是一种“自由”,雷德侯《万物》一书中讨论了中国艺术的“模件化”创作,论及中国画的创作,“富于个性的艺术手法,正是文人画家的作品区别于工匠的的特质所在:在不断变化的细节描绘中发挥无穷无尽的创造热情”,绘画者的“意气”在绘画中的自由表现形成了“富于个性的艺术手法”,个性地表达正是由于绘画者独特的个人修养、气质、品味,也就给其绘画打上了深深的个人烙印,极具个人魅力。

“意气”,君子精神

挥写梅、竹多有寓意,词人墨卿在生活中有所感触,往往寄情于其中。苏东坡说:“文同画竹,乃是‘诗不能尽,溢而为书,变而为画’”。士大夫文人们,他们画一枝梅一竿竹都有其目的和用意,他们将梅、兰、竹、菊人格化称之为“四君子”,把花木这些傲寒独立、清香淡雅的自然特性比作人的品格气质,如同“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这些花木也承载着士大夫文人的品德倾向。

“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所到。”“意气”谓何?

《墨竹图》

墨竹在唐代始就是画家文人常写的题材,文同墨竹颇负盛名,现有《墨竹图》传世,东坡先生论其竹“根茎节叶,牙角镂脉,千变万化,未始相袭,而各当其处,合于天造,厌于人意.盖达士之所寓也欤。”文与可爱竹,居处遍栽翠竹,他对竹子的生长规律及特性有相当的了解,他对竹子的观察研究使他绘竹“胸有成竹”,这是他苦学苦练的结果。由此也可见他对竹子可谓喜爱至极,他认为“竹如我,我如竹”,他对竹子的喜爱和描画无不在表现他对高尚品格的追求,如竹子一般清高正直的气节,坚韧挺拔的品性,使竹子成为自己的符号,致苏轼见竹思人,“且以想见亡友之风节,其屈而不挠者,盖如此云。

画有“意气”,不失“常形”“常理”

苏轼虽主张“士人画”要取其“意气”,然其绘画之“意气”并非是仅仅追求个人的主观表达。苏轼说过“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他又说了“

余尝论画以为人禽宫室器用,皆有常形。至于山石竹木水波烟云,虽无常形,而有常理。常形之失,人皆知之,常理之不当,虽晓画者有所不知”(《净因院画记》)。

画史上不乏有只见“意气”而忽略其“常形”和“常理”论点之人,殊不知在绘画中苏轼依然提倡画者要遵循对客观事物的真实描画,对自然的如实表现,绘画的“象外之意”,“象”是基础,“意”是更高层次的表现,“象”是“意”的寄托,“象”的描绘并非全然不顾艺术形象真实性的随意描画。在《书黄筌画雀》,“黄筌画飞鸟,颈足皆展。或曰:‘飞鸟缩颈则展足,缩足则展颈,无两展者。’验之信然。乃知观物不审者,虽画师且不能,况其大者乎?君子是以务学而好问也。”反映了他对士人作画的严格要求,自我臆断不是君子治学治世之姿,要有严谨好学的态度。有一则故事记于苏轼的《书戴嵩画牛》,同样讲述的是一个在绘画中缺乏生活经验产生的谬误,蜀中杜处士珍爱一轴戴嵩画的牛,一日为牧童所见,笑画着的斗牛垂着尾巴不若所见之牛,相斗时发力在牛角,尾巴会夹在两股之间。

“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所到。”“意气”谓何?

传 戴嵩《斗牛图》

古语有云,“耕当问奴,织当问婢”,绘画依靠绘画者个人修养境界,绘画在文人是发乎心,却也不得不遵循着自然常理,绘画依然需要绘画者认真的观察和研究,生活处处留心,注重外物的体验和常识的积累,若认为“意气”只重表达,而缺乏对“象”的严格考究,在苏轼看来是一种缺乏君子作风的虚浮。所以说,后世一些文人虽奉苏轼之言,实断章取义,以偏概全,士人作画并不是如一些情感充沛,不加自制的激情迸发,狂野式的发泄创造,其画作是蕴含士人“意气”的,或含蓄质朴或酣畅淋漓的自然描绘,是文质彬彬的君子。


在宋代以及宋代之后,文化上的主要主导者是儒士,即有儒学背景的士大夫,当绘画成为上流社会一种正当的文化追求,而不仅仅是画工手艺人的技巧,容许其更加强烈地宣称拥有知性内涵,并激发恰当的有修养的回应。“士人画”更期待人们去欣赏它的用笔和造型,因为它们反映了士人的思想品质。士人的画作自诩为精神作品,他们的画作不用于交易,仅流传在朋友之间,他们的作品会因为品格高尚而更加卓越,当然与他们学养的高低不可分割,伴随着贵族、士大夫开始更多从事绘画的现象出现,他们逐渐表现出共性。苏轼作为大儒,文人偶像楷模,他的绘画和画论都彰显着士大夫文人群体的艺术倾向,“意气”的提出完全符合这个群体所需要的精神表达,他们在绘画上达成共识也是他们在时代洪流中对自己的要求,“士人画”是时代的召唤,也是士人的精神表达的需求,“意气”乃其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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