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能看到了硬幣的一面，就說另一面不存在。
小城市。
彷彿這三個字一經口說出，談話雙方就已經心照不宣將其與“凋敝”“閉塞的觀念”等聯繫起來了。
我曾經以為，它永遠是回不去的家鄉。就像很多流行過的文章裡曾經說過的那樣，“你越出色，小城市的面目就越可憎”，“想有點出息，就果斷離開小城市”。
假期，我回到了曾經生長到18歲的三線城市。原以為再也無法跟這個城市融為一體了。畢竟每次回來，都覺得它與我走之前沒什麼兩樣。從我上小學起就在某個菜市場門口的糝湯店，到現在還常駐於此。前兩天出門時，爸媽才告訴我這裡要建設新的高架路。這一切在北京太渺小和平常，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我甚至在醫院需要掃碼支付的按摩椅旁邊，聽到一位老人在問，這是國家出錢給我們用的嗎？
那一刻，我覺得這個城市還活在過去。
但回家的時光，其實沒那麼難熬，從來沒有讓我忍無可忍到想要逃離。我時常看到這枚硬幣的另一面，感覺十分溫暖。
01 機場巴士
很幸運的是，從北京到J市有一班直飛的飛機，一個小時就可以到家，反而比上大學的時候更方便。
機場很小，每次出了機場都會有一班中巴等在門口，專程接送這班飛機的乘客。因為人少，所以送機時間靈活，無論多晚都會接送這班飛機上的乘客到市區。
02 熟識的人
因為想找到那家很久沒去的早餐店。特地走了很遠的路，穿過菜市場，偶遇了長輩的同事。時代還是變化了，以往他所在的單位已經消失了，他也理所應當地被分配到了別的地方。
已經很多年沒有見到他了。還是當年的模樣，頭髮白了幾根。因為天氣冷，雙手抱在胸前，還是像當年一樣熟絡地問候彼此，好像昨天剛剛見過一樣。
03 買魚食
吃著早餐，我媽突然跟我說，該買魚食了。
我才想起這家早餐店附近有家小店，賣魚，和魚缸、魚食之類的衍生物。我上小學的時候，家裡開始養了孔雀魚，只吃這家店賣的某一不知名品牌的魚食。一元錢一袋，到現在也是。
沒想到搬家後，家人還是會常來這裡，為家裡的小小生靈專程來買。
我想到自己在淘寶上加入了購物車很久的魚缸，那些想養小動物的念頭，只在朋友請我寄養一隻叫做小鐵的貓的時候，得到過滿足，旁的時間，我都在工作，和幻想自己擁有一些小動物做寵物。
原來自己並沒有很認真地對待生活。
04 公交車上
昨天，專程坐公交車去一家商場拿修改尺碼的褲子。
昏暗的燈光下，前門上來了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我邊玩手機，一邊漫不經心地聽他與司機的對話，他似乎是為了下載某個app而犯難。
車子繼續向前開。
半晌，我身邊的男人突然起身，走過去問他，你是不是沒有帶零錢？邊說邊把自己的手機放在感應器前。掃完後就走開了。
此時，我才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
令人覺得溫暖的瞬間還有很多。比如學游泳的時候，岸邊不相識的救生員就忍不住會走上前來，告訴我正確的姿勢。鑽柵欄玩的小孩會衝我害羞地笑——我看到“小城市”的人們總是做很多分外的事情，讓生活多一點溫情。
這是一種我曾經沉浸其中但早已不瞭解的生活。我出生在這裡，學習和生活在別處，夢想在九霄雲外。我習慣了北京城的擁擠、冷漠、時時刻刻的積極向上，習慣了霧霾不戴口罩，習慣了工作帶來的身體疾病，習慣了這座城市無時無刻不在灌輸給我的“一個人也要活得像一隻軍隊”的箴言，也習慣了居住在此帶給我的無形的優越感。
倘若一直生活在北京，我想最有可能的，便是成為患上某種帶有焦慮症狀的，有一些收入的白領，穿梭於各個寫字樓中間，緊密跟隨時代的步伐，為實現某種揹著名牌包的、光鮮亮麗的生活奮鬥著。
你有本事，有野心，有鬥志，不求安逸，你成為了人人豔羨的那一個。你很少關注那些個“小城市”的變化了。它們像一個個棄兒，成為了我們不願意熟悉和了解的生活方式的一種。此時，你所謂的大城市人的“包容和自由”，在哪裡呢？
我們的生活圈與曾經出發的無數個“小城市”早已失去了交集。
但就像那句話所說，“我們不能看到了硬幣的一面，就說另一面不存在”。偏安一隅，給了“小城市”反抗時代撕扯的力量。我們無可否認它們擁有的溫暖，擁有的另一種生活方式，就像我們常常詬病它們的“資源匱乏”和“缺乏公平”一樣。
我不想我們從一種極端，逃離向另一種極端。只是，偶爾從“大城市”的生活圈走出來，與另外的生活方式產生交集，也是一種奇妙的旅行。這種交集，讓我們褪去盔甲，擁抱一些久違的溫暖，繼續拓展生活的邊界，保持想象力、好奇心和自由，充滿熱愛地活下去。
經常看看自己出發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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