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張秀才贖當

涼風習習緊衣衫,秋雨綿綿人畏寒。

已是二更時分,城中寂靜,偶有幾點煙火和遠處傳來的數聲犬吠。

一人行色匆匆,往城西方向而去,身著一件老舊的長衫,披著一件這個時節不常見的棉衣,拎著一盞由白紙糊成的燈籠,或許是使用頻繁,許多糊著白紙的地方都有些泛黃,從步履之間來看,並非是尋常混跡在市井中之人,

但見此人在一間比他那祖上傳下來的老房子還要寒酸的破屋門前輕輕的敲了敲門,不一會,屋內油燈亮起。待得他再出門時,兩眼血絲,天色已是微微見明。

錢老爺,家中排行老大,開著全城唯一的當鋪,給他溜鬚拍馬的都叫他錢老爺。只因他經常在人家當票要到日期的時候修整歇業,最後活當變成死當,這樣一來,中意的寶貝就裝進了自己的腰包,此法屢試不爽。所以這些被他欺負過的背地裡都叫他老王八,加上錢字中帶有金字邊,又被叫成了鐵王八,不過城中人那些做他生意又沒有多大過節的人更多的是在背後戲稱一句“錢八爺”。

錢八爺自詡為經商奇才,僅僅以這些許計謀就成就了錢家偌大的家業,他自言他從不做仗勢欺人之事。生意上能夠以滾雪球之勢長盛不衰都得益於他那與眾不同的頭腦,常言自己是那亂世之中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大軍師,每每得到一件件喜愛之物時莫不是長嘆生不逢時,不得與前代先賢坐而論道。

那些願意來當鋪的人大都是家境不好的窮苦人家,抵押之物若是尋常不值錢的物件兒到還好,若是沒有辦法急缺錢,拿著自家祖上傳下之物,肯定要被鐵王八宰一刀。輕則是贖回之時多加銀兩,重則活當變死當不得贖還,事後找他理論也是不了了之,只能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誰都知道錢八爺除了心黑,做生意的手腕那可是一等一的人物,想在他身上佔到便宜,那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從他這麼多年能在這城中屹立不倒就可見一斑。

正所謂春困秋乏夏打盹,雖有陣陣涼意,但錢老爺養尊處優慣了,稍一動彈人就犯困,困了之後就好去一處,城東的澡堂子。在澡堂裡泡上個把時辰,再找人搓搓背,泡上一壺茶,吃點這個季節的時令水果,優哉遊哉,這一天就算過,正兒八經的老爺生活。

這天錢八爺慢悠悠的從澡堂子裡出來,正準備坐在藤椅上打個小盹,斜眼一瞧,喲!一個瘦骨嶙峋的老頭出現在他眼中,下巴上的山羊鬍子十分顯眼,定睛一看原來是城西的張老三。這個老張頭平日裡穿的破破爛爛的,住的地方只能勉強算得上是房子,不像是是個有錢來泡這五個大子兒一堂澡的主啊。光是城西到城東這段路過來,也不怕把那副老骨頭弄散了。更好笑的是,這個老張頭面前還泡著一壺跟自己一樣的茶水。

錢八爺看到這就想不過了,就張口打趣道:“喲,這不是城西的老張頭嘛,我說呢,怪不得今天澡堂子裡一股子窮酸味。咋的,這五個大子兒一堂的澡都捨得?發財了還是準備洗乾淨了要上路了?”

張老三聽得此言也不著惱,只是樂呵呵的說道:“若是我自己,是怎麼也不捨得來這泡澡堂子的,今天是有人請我來的,這不才能見到錢老爺嘛。”

錢八爺並未深思,依舊是那副口氣道:“誰呀?這麼有善心?難道家大業大錢花不出去了?非要請你來這兒,是你遠房的富貴親戚?”

老張頭還是那副樂呵的樣子,指著躺椅說道:“錢老爺,別站著,來來來,坐下說。就我這老身板,即便是有親戚也沒人來看啊,行將就木的老頭兒有什麼看頭,不比得錢老爺家大業大,交友廣闊,富在深山有遠親說的就是錢老爺您這樣人啊。”

錢八爺這些話平日裡沒有少聽,但這些話都是吃他的飯之人說的,沒得什麼意思。今天聽得這一番吹捧可不比得平日裡的那些言語,不免得有些飄飄然,再看老張頭的眼神也變得溫和起來。兩指拈鬚,欣然落座,覺得老張頭雖然一股子窮酸氣,但是好歹說話還是像個人,這一把歲數算是沒有活到狗身上去。

“錢老爺生意達四海,財源通八方,偌大一個城的當鋪生意都讓錢八爺把錢掙完了,日進斗金,夜進鬥銀,錢老爺果然是那非凡之人吶。”老張頭端著茶碗依然是那不卑不亢的樣子,彷彿在說著與眼前無關的話,“這盛世古董,亂世黃金,錢老爺能憑著自己的火眼金睛,紮在這城中,且弄出了錢家這份家業,真的讓小老兒佩服的不行。”

若說老張頭先前那一番話只是讓錢八爺對他能正眼瞧上一瞧,那他現在說道這番話完全是讓錢八爺感覺是六月三伏天裡喝了一碗冰鎮酸梅湯,那一身的舒爽無法溢於言表,“老張啊,你別看這個城這麼大,能入我眼的物件兒還真不多。可是我啊,知道哪裡的東西拿到哪裡賣它值錢,你別看那些個被扔掉的東西不值錢,那是沒到我手中,我給他換個地兒,你再看看這些個物件兒值不值錢,這些個能耐啊,你都不懂。”錢八爺神色倨傲,喝了一口茶,而後打量著老張頭,“怎麼,是不是有好物件兒要出手?拿到老哥這來啊,保證你不吃虧,這城中有老哥這樣本事的人,一隻手就能數的過來。”

“錢老爺誤會了,就小老兒那四壁漏風的房子,又有什麼東西能入錢老爺的眼呢?”老張頭依然是那淡然的樣子,但是他接下來的話就讓錢八爺聽著不是那麼個滋味了,“不過啊,我倒是見過一個好物件兒,就在城東的李秀才家,聽說是他祖上傳下來的一方好硯。聽說前段時間他家裡出了點事情,不得已把硯臺抵押了五兩銀子在錢老爺的鋪子裡,眼看著這當期就要過了,這當期一過,活當變死當,想贖也贖不回來了,錢老爺又放出話來整修店鋪,這一來二去的,東西就進了錢老爺的腰包,果然做的是一本萬利大生意的大人物,這一手算盤哪裡是一個落魄書生能算的過來的。”

錢八爺到這裡算是明白了,感情李秀才叫了一個老骨頭來說情,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那點能耐,果然是讀書人,一廂情願的事都這樣異想天開,讀書讀傻了,可惜了那經世濟民的聖賢書,盡讀出些傻子來。就老張頭這把老骨頭,我還用搭理他,若不是他那幾句話還算是人話,老爺我正眼都不會給他一個。

就在錢八爺臉色陰晴不定之際,老張頭又說話了。

“照我說嘛,這讀書人啊,天生就本分,手無縛雞之力的,遇到這種事又沒有什麼辦法。大半夜的找到小老兒,願意掏錢讓我在這裡享受這麼一回,哎,受人恩惠當與人消災,這不就厚著臉皮來求錢老爺了。”

說著老張頭兩指拈起桌上的銅子兒,就那麼輕輕的一捏,那銅板跟紙做的一樣,硬是給他用兩指捏成了一個環,這一份指力當真了得,“錢老爺你看,這錢吶,不就是銅做的嘛,你說他硬好像也不怎麼硬嘛,還不是想怎樣就怎樣。您說對不對。”

錢八爺一臉的難看,端著一杯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就在錢八爺將要開口的時候,老張頭那邊一杯茶放下,彷彿在自言自語,“這秋天的蚊子,真討厭。”說著就把手裡那捏彎銅板彈了出去,但聽得“啪”的一聲,那銅板彈射出去就鑲在那木頭的柱子之上,仿若本來就是柱子上的裝飾一樣,渾然天成。

要說這人吶,越有錢越惜命。

錢八爺此時就生怕自己說錯一句話,就會跟那沒看見的蚊子一個下場,被眼前這個平日裡都不正眼瞧一下的老頭給定在牆上。

幸好,就在此時,跑趟的小二過來添茶倒水。

錢八爺還是那個錢八爺,對著跑堂小二發話了,字字清晰,中氣十足:“再泡一壺上好的茶水給這位老先生,算在我賬上。”

轉過頭來對著老張頭一臉和煦:“三爺放心,每早當鋪一準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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