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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我教會你千萬種學說，也教不會你愛我。
1
楚非易是楚都有名的私塾講師，不過他已經不教學好幾年了，聽人說他上山時帶回來一個小尼姑，作關門弟子。
春日裡的陽光懶懶的，小尼姑拄著下巴打瞌睡，口水蜿蜒流到了書本子上也不自知。她聽說楚非易今日要出門，沒空搭理自己，才盤膝坐下沒多久，就已經與周公會面。
夢裡各樣酥餅擺在面前，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吃哪個好。她想了半天，剛伸出手去，腦袋上就被敲了一下。小尼姑一臉不高興地抬起頭來，楚非易一張嚴肅又無奈的臉便撞進了她的眼裡，而且那張臉越來越近。
“夫……夫子……”小尼姑暗叫不好，趕緊坐得周正，卻沒有發覺櫻桃一般的唇邊掛著的口水。
她睡眼朦朧的樣子很是可愛，楚非易不敢再看下去，冷下臉來訓她：“趁我不在便偷懶是不是？看來我昨天還是輕罰了你！”
小尼姑低著頭，繞著手指頭，不敢大聲反駁他：“沒有……真沒有……”
她昨日該背的書沒背好，到半夜才睡覺，今天知道他不在，一時放鬆便入了夢鄉。
“學會頂嘴了，嗯？”楚非易背過身子，走了幾步，他怕看久了眼前人委委屈屈的可愛模樣，流了鼻血。
可小尼姑哪裡知道這些，聽見他的腳步聲，以為他要走，猛地一抬頭，結果剛好看見楚非易紅透了的耳尖。
“你……你耳朵怎麼紅了？”
被人發現了，這下子楚非易可真的要走了，邁出幾步，卻又走不動了。身後一個軟軟乎乎的小尼姑黏了上來，小心翼翼地承認錯誤：“彆氣了，你瞧你氣得耳朵都紅了呢。”說著還用自己蔥白般的小手輕輕揉了一下。
不揉還好，這一揉，整個耳朵都像火燒一般。
小尼姑不懂紅塵，更不會明白夫子在她面前苦心藏好的心思，嚇得趕緊鬆了手。
“瞧你有功夫的樣子，去把昨日背的書多抄幾遍，早些送到我屋裡來。”
2
小尼姑聰明，學東西快，這讓楚非易很是驕傲。
楚非易一半炫耀，一半想考考她，決定過些日子帶她去講學。不知道那些酸腐文人當知道自己連個女人都不如時，會作何感想。
傍晚他炒了幾個小菜，斟了半杯白酒，笑呵呵地同小尼姑說起這件事。結果對面的人卻來了性子，說什麼也不同他去。
“夫子給你買新衣裳穿，還買小酥餅，就去這一回。”
“夫子以後不罰你倒立了，也不罰你抄書了。”
“前些日子你看上的那隻阿貓也抱回來給你養。”
小尼姑扁著嘴，還是一個勁兒地搖頭。
“我以後不打不罵不罰你，想要什麼給你什麼，你還想要怎樣啊？”楚非易不知道她是哪根筋沒想明白。
“可是……可是夫子，我自從下山以後便跟著您，從來沒見過那麼多的生人啊。”小尼姑急得快哭了。
楚非易聞言，恨鐵不成鋼地給她夾了一口菜，板著臉又開始教育她，說：“沒見過就多見見，難不成你一輩子都不見人了不成。”
“等我跟您學成了之後，就要回到山上的啊……”
楚非易撿起一個饅頭塞住她的嘴，自己也咬了一口，聲音咕噥不清地說道：“這事兒沒得商量，就這麼定了！”
他猛地灌了一口酒，嗆出來更多的眼淚。他又何嘗不知道，小尼姑待學成以後就要離開。到那時，連見面的機會都變得彌足珍貴了。
他不知到時候自己會怎樣，只知道要珍惜當下。
楚非易喝得醉醺醺的，藉著酒勁兒，他把小尼姑拉到身邊坐下。
“你都這麼大了，也沒個正經名字，夫子給你取個名字怎麼樣？”
小尼姑安安靜靜地坐在他身邊，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只是點點頭。
“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叫你靈犀，靈犀好聽嗎？”他抬起頭，那雙眼眸裡好像揉進了漫天的星子，他自顧自地低低唸了好幾遍，“靈犀，靈犀，靈犀……”
願與你比翼雙飛。飛翼……靈犀……可他楚非易愛上的姑娘不懂紅塵往事，不懂他的一腔情誼。
3
講學回來以後，兩個人累得癱成一團，互相靠著，誰也不願意多說話。
這次講學靈犀可是大出了風頭，在楚非易的鼓勵下，她一步步走上去，不再羞怯。那一刻，她周身的光芒，晃得楚非易都移不開眼。
楚非易困得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是夢境還是真實，聽見靈犀在他耳邊軟軟地開口：“夫子，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就不想回到山上去了。每天跟在你身邊混吃混喝的也挺好，可你不能再兇我，再兇我就偷偷跑掉了。
別以為我沒有發現你家後面的那條密道，如果不是你教過我狡兔三窟，我還真不知道那有什麼用……今天的榮光與欽佩，其實靈犀心裡知道，都是您給我的……能不能不離開了呢？好像有種依賴啊……”
再醒來時，沒有一個人開口提這件事，或者是接二連三的麻煩事讓他們沒有時間提及。
楚非易這次是真的出門了，靈犀被他鎖在家裡，扔了好幾本晦澀難懂的書。
每晚回來時，楚非易身上總有些傷，或輕或重。靈犀追著他問，他也不答，哄著人家睡著了，才一身疲憊地離開。
門外的流言蜚語都被他一個人擋得嚴嚴實實的，半個字也沒能傳到靈犀的耳朵裡。他楚非易怎麼捨得讓這樣乾淨的姑娘被他們玷汙，所有的一切，他極力承擔。
楚都有名的紈絝子弟看上了靈犀，楚非易的冷臉拒絕惹惱了他。他找了一眾市井之徒，肆意詆譭楚非易。
一句傳一句，事情被人們傳來傳去越來越難聽。酒後閒談起來，曾經一個私塾先生有多儒雅聖潔，如今就有多不堪骯髒。他們說他教給小尼姑學識是別有所圖，表面上看著正經，實則兩個人都談不上多幹淨。
楚非易恨到骨子裡，可就算他巧舌如簧，也難敵百張千張嘴。他如今在人們眼裡，就像過街的老鼠，人人喊打。他不能出門，又不能讓人進來傷害到靈犀，日子一天挨一天，也算到了盡頭。
4
講學回來時的歡喜，彷彿還是昨日的事情，如今楚非易卻不得不送走靈犀。
他們走的是家裡後面的那條密道。楚非易又騙又哄她說：“夫子家裡出了些事，要先送你回山上一段時間，等我辦完了一切，會來接你的。”
“那夫子為何不帶靈犀一同去？”
“靈犀不喜歡見太多生人，夫子記著呢。”
“不，靈犀不怕了，求您帶我去。”
靈犀本就聰敏過人，幾日來已經察覺到了不少，只是楚非易不說，她體諒夫子，也從來不問。此時此刻她緊緊地拽住楚非易的袖子，小小的人紅了眼眶，卻硬挺著不讓眼淚出來。
楚非易心疼得不行，將她摟進懷中，可還是低低吼道：“如今還沒回去就已經不聽我的話了，當年拜師時候說的一切都忘了嗎？”
“我能不能不走……”
楚非易心頭一痛，他何嘗不想同靈犀日日待在一起。可現在留下她，也只能是連累她，此外對她別無好處。他只有冷下臉靈犀才會害怕，等到時候送她回去，就算她細細想明白了，一切也都來不及了。
“不怕我現在就罰你倒立，不給你飯吃？”楚非易輕輕碰了碰她的額頭，不由分說地拽著她走。靈犀一句句帶著哭腔的“不怕……不走……”卻如刀如戟，深深地插入他的心中。
臨別時，風捲起靈犀額角的碎髮，她仰著頭不讓眼淚掉下來，“你說，你會來接我的對嗎？”
5
這年的冬天來得急，大雪紛紛而落。
送走了靈犀後，楚非易害了一場大病。都不用那些紈絝子弟找上門來打罵，他整日神情鬱郁，瘦到脫了形。頂著病痛去醫館求一包藥，結果小廝認出他來後，像趕瘟神一般給他趕了出去。
時間如這場大雪一般，湮沒了無數痕跡。那些市井閒談逐漸又有了新的話題，幾個人圍在一起，嬉笑怒罵。沒有人會記得當初有個溫文儒雅的私塾先生，間接地死在了他們的流言蜚語中。
幾十年如一日，白髮蒼蒼的老尼姑總會去風口站一會兒，她心裡總還是相信他會來的。
新來的小尼姑來給她披了披風，一臉稚氣地問她：“昨日您教我的‘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我還沒太明白是什麼意思啊，您能再教教我嗎？”
是什麼意思呢？是她用半生參透了他的那份毫無保留的單純情意，還是被人們惡意揣測的痛苦。是一個人的呵護，是半輩子的守望。
是縱然我教會你千萬種學說，也教不會你愛我。（作品名：《四面楚歌：靈犀非易》,作者：糰子。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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