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幽暗迷離似真亦幻的色彩,是徐克對情與人生的思考

徐克於1993年執導的《青蛇》至今令人魂牽夢繞,其中有如神來之筆的色彩運用功不可沒。

《青蛇》改編自李碧華的同名小說。

她的文筆流連在陰間陽世、梨園酒肆、古往今來,說的都是情,但是所有的情都逃不出一份幽微的宿命——背叛、流離、猜疑、破碎,煎熬無奈的痴情。

很多人說,雷楚雄做美術指導的《青蛇》色彩華麗、詩意。這無疑是片面淺薄的。

影片裡的色彩自始至終都貫穿著李氏小說裡幽暗悲涼的意識。

《青蛇》:幽暗迷離似真亦幻的色彩,是徐克對情與人生的思考

如夢似真的幽暗色彩

影片大量運用了低純度的色彩基調,無論明度高低,鮮亮的色彩只佔微弱的比例。

比如影片開端在山峰與天空色彩若有若無的背景下,一襲白衣的法海似從天上來,超凡脫俗的感覺。

但之後便是法海誤收蜘蛛精的情節——超凡脫俗意味著絕對真理嗎?這為他以後的錯埋下了伏筆。

影片前半部一些唯美的畫面,青白二蛇的美在水墨一般渲淡的色調裡鋪張著,所有圖像呈現柔和的邊界,絕大部分的色彩純度大大降低,色調很統一,但是抒情中淡淡的灰色調預示著憂傷。

《青蛇》:幽暗迷離似真亦幻的色彩,是徐克對情與人生的思考

偶爾鮮亮的色彩面積較大時,純度就會刻意降下一些,且短暫,以使不會在整部影片中顯得突兀。比如胡姬酒肆中的歌舞場面,橙黃色調,跟外面幽暗的風雨之夜形成鮮明對比,自身卻並不強烈。

影片中也會極偶爾的出現黑白色調——許仙被青蛇嚇死之後,白府裡的荷花霎時黑暗。

影片中常常運用彩色的光芒和雲霞,一淡再淡一柔再柔,且與水墨一般的黑灰色無邊界地溶在一起。

頻繁的藍色基調也是影片中突出的色彩語言。

法海幾次修煉的場景少不了幽暗的藍色籠罩;白蛇與青蛇初到人間時,風雨交加的夜也是濃濃的給人以透不過氣來的藍黑,但這卻襯托出了她們可以照亮黑夜的嫵媚和驕傲。

白蛇眼中第一次看到的書院,在藍灰色的背景中;當青蛇不能理解而且妒忌姐姐的愛情時,也是大面積的青色和藍色的氤氳。

青蛇與白蛇為了許仙打鬥的場面,也從原先滲透著隱約五彩霞光的畫面變成滲透著猜疑的陰鬱藍調。

而金山寺裡眾僧身處的藍色,則顯得窒息、渾濁、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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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鋪展開的藍色,還有間或的紅色。

雷氏在這裡的紅,不像張藝謀的紅感覺強烈的像是打擊、吶喊、絕望,他的紅很有層次,用幻想、渴望或是冷眼娓娓道來。

影片開頭那昏紅的籠罩中,人們嘴臉猙獰著,只有一襲白衣的法海冷眼說:“人!”

淺淺的粉紅色,其實隱隱的罩著一層不易察覺的藍色,那是白蛇對愛情的初始嚮往——她初次看見許仙,和著白衣黑帽的俊俏書生們的吟詩聲,送上那迷亂人眼人心的淺淺的粉色飛花;

青白二蛇搖曳著腰肢初次行走於人間的時候,粉色的花枝在不經意間道出了白蛇的懷春與青蛇不諳世事的嬌憨。

白蛇的衣服並非全是白色,白罩衫下的緋紅色的春衫,或者全白衣上的緋紅飄帶,色彩與影片中白府的荷花非常接近;但是服裝的色彩嫵媚飄逸,荷花的色彩卻總透著那麼一點妖嬈虛幻,似乎總在預示著什麼。

而許仙受到青蛇的誘惑之後,看到一個緋紅衣裳女子與白衣書生的親暱,便忍不住的跑回家,那頂多兩秒的緋紅藏不住的是許仙被誘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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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次的昏紅,是許仙哀求兩姐妹快些逃離法海施與的毀滅,但是兩姐妹彼此遠遠的站著,冷冷的笑著,畫面的紅色調與其說是緊張衝突,不如說是姐妹間彼此不信任帶來的冷漠。

但是在整部影片中,也許最讓人覺得情緒被攪動不安的色彩就是大紅色了,純度很高,貫穿著的始終是不幸。

在那一場夜色中粉色飛花短暫的浪漫之後,便是邪惡江湖術士的紅燈,這紅色的感覺是不融洽與當時的畫面的,帶著侵略的感覺。

而這種侵略的色彩又於許仙首次登門白府造訪之前與端午之夜出現。

許仙第一次造訪,目送了婀娜成一幅水墨畫的小青的背影之後,便是河道中小青與術士的打鬥,在小青氣定神閒的衣裳青色的襯托下,那侵略的紅色顯得愚蠢不堪。

還有一次的大紅色,是許仙把雄黃酒灑入荷花池中之後,小青即將現原形之前,原本緋紅色的荷花在瞬間呈現的那詭異極了的大紅色,看到這種刺目的色彩,誰都知道這預示著即將發生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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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的大紅色,竟然屬於法海。

在這部片子中,徐克賦予了大紅色不張揚但卻深切的惡感。

起先的法海,總是以一襲白衣出現,那時的他有著極強的使命感與佛性;但是當他讓小青助他修煉卻輸給小青的色誘之後,他所隱含的人性的自私讓他惱羞成怒,他無法再保持平和寬容慈悲的心態。

在他把許仙強行抓到金山寺那幽藍窒息的氛圍中時,他站在高處,身上尚且是紫紅色的僧衣,但是當他對青白二蛇痛下殺手的時候,畫面上出現了影片中面積最大,最刺目的大紅色——他的袈裟在空中張開落網。

這紅色,暗喻的正是他用正義使命隱藏的人性的幽暗自私。

可有一點紅色,讓人看了在遺憾悲涼中還有一點的希望,就是白蛇在洪水中艱難的舉起她的嬰兒,孩子的身上纏繞著她衣裳上的飄帶——原本的緋紅色在暴風雨中已經失去了嬌豔的面目,但是,卻含蓄溫厚,畢竟這紅色裹著的是一個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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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彩與音樂的天作之合

《青蛇》雷氏的色彩與黃霑的音樂可謂是天作之合。

黃霑,這個中文與哲學的碩士博士,對李碧華作品中的幽暗意識不可能不懂。

在《青蛇》中,黃霑留下了曲曲堪稱經典的音樂——《莫呼洛迦》、《思情》、《流水浮燈》等等。

篇幅所限,只選取兩個片段的色彩與黃霑的兩首音樂的關係與大家共享。

先是那首辛曉琪的《人生如此》,片頭序曲是她的獨唱:“人生如此,浮生如斯,緣生緣死,誰知,誰知?......”滲透著禪機;而畫面上流水似乎絲毫不眷戀塵緣,自顧自的流淌,藍色調透出冷冷的天光。

到了影片的末尾,當小青對那個她認為出賣了他們的許仙說:“你應該跟姐姐在一起啊”後,一劍刺穿了他的身體,殷紅的血噴濺了出來,緊接著就是辛曉琪領唱的女生合唱《人生如此》。

像風一樣的聲音,又猶如佛前女子的頌念,莊嚴卻飄忽迷離:“人生如此,浮生如斯......”幽怨極了的二胡在洪水中飄蕩,後面沒有歌詞,隱約的女聲卻一場三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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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雖有小青的藍色頭巾青色衣衫,卻跳脫不出整體瀰漫的灰暗的絕望與看破。

法海身上的紅色與黃色,如同他對小青的厲聲喝問一樣,在水中漂浮的眾僧屍體面前,也一樣無能為力綻放光彩,甚至充滿了對自己的懷疑:“難道我自己也是先功後過?”

青蛇語氣平靜極了:“我到人世來,被世人所誤,都說人間有情,但是情為何物?真是可笑,連你們人都不知道,等你們弄明白了,也許我會再來。”便縱身躍入茫茫洪水中。

這時,畫面還是淡淡的灰藍色的天空和洪水打的底子,但是,她的藍頭巾藍春衫綠衣裳卻在此時顯得很分明,透出一種決絕的姿態與氣質,儘管色彩並不十分的鮮豔。

幽幽的二胡一直在迴盪,間或著寺院木魚一般的敲擊,偶爾還有似在遙遠處呈現的鼓聲。

清冷陰霾的畫面呈現出一種開闊卻蒼涼的意象。

鏡頭推向遠方的天水,一片淺紅與灰色,短暫卻讓人嘆息。

法海衣衫的色彩在洪水中獨立,音樂音量漸漸加大,女聲與二胡的聲音消失,法海的呼喚,嬰兒的啼哭,洪水的激盪中,配器以MIDI為主,間有鼓一樣的聲音,在每一個人的心靈上敲。

《青蛇》:幽暗迷離似真亦幻的色彩,是徐克對情與人生的思考

法海沉浸在痛苦的自問中,畫面上,他的背影如水墨渲染,微微回頭,背景是氤氳開的紅雲,一樣的淺淡交織著灰色。

鏡頭剪接到了竹林,音樂依舊,啼哭依舊,竹林與法海一樣,幾近剪影,依著由紅變為橙色、混沌著灰色與幽暗的雲與天,一滴露珠從鏡頭前的竹葉滴下......

即便聽上去韻致撩人的《流光飛舞》,也終非引向愛情的烏托邦。

一段古箏牽引,光流影動之際,是陳淑樺宛如醇酒的歌聲。但是太美的東西,卻總是讓人擔心它會很快流向幻滅。

“半冷半暖秋天,熨帖在你身邊......”,翠綠的蓮葉與橙紅色的楓葉慵懶的浮在池塘上,卻還不斷的有楓紅飛落;

白色的紗簾籠罩著洗浴中青白二蛇的嬌笑,淺淡近墨色的碧竹甘做背影,許多色彩都淡化了,心不在焉捧著書的許仙投來不安分的目光,白蛇將衝著他媚眼如絲的青蛇擋在了身後;

《青蛇》:幽暗迷離似真亦幻的色彩,是徐克對情與人生的思考

還是一片夜幕已至的水墨中,白蛇與許仙痴纏著,紅紗飛舞,小青獨自在幻化近於無形的竹影中搖扇、張望、嬌嗔,一片優雅的冰藍四溢;

“跟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輪到小青的青紗飛舞了,許仙的目光又一次的不安分;

雪竹在冬天做了水墨畫的背景;

“像柳絲像春風......”粉色的花開在了春天,為白紗簾上一直水墨般的花木身影悄悄的增添一點顏色,典雅卻青灰的色調中,小青在為許仙關於“情”的問題,箏弦在撩撥,但一切都由夢一般轉瞬即逝的絢爛歸到了黯淡......

終如樂曲、歌詞和色彩所預言的那樣——一切是緣,也是劫。

在這部《青蛇》裡,無論是色彩的通盤結構,還是色彩與黃霑音樂的天衣無縫,都忠實了李碧華原著的旨意。

僅從色彩來說,對幽暗人生的理解與再現,以使得這部電影成為徐克將商業片與文藝片水乳交融的一個典範。

正如張國榮所說,徐克的電影總是有對人生或者哲學的思考。

而《青蛇》的色彩運用正入木三分的體現了對人生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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