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的普遍命運

看日本小說的時候,我常常被劇情中人物的“情義”所感染。

還記得《彷徨之刃》裡,那個不惜挑戰法律與世界為敵也要手刃兇手,為女兒報仇的父親。

日本人的普遍命運

我自認是個理智的人,平時看到令人激憤的社會新聞,也下意識的認為只有法律才有資格對人類的罪行處以懲罰。但在看日本小說時,我卻深深地沉迷在這種復仇的激動之中。那份掙脫了法律的禁錮,也要報仇洩恨的感情與衝動,並不單單來自對受害者的同情,對世態炎涼的悲哀,對法律公正性的質疑。而是單純的想要釋放來自人性部分最原始的衝動。

日本作品裡常常如此,人物的情感不是浮於表面的,附著於情節的產物,而是人本身所固有的無法消磨的本性。何時痛哭,何時悲鳴,何時哀泣,情與義的矛盾,人物的選擇取捨,一切打動人心的部分,不光來自共鳴,我想還來自日本民族文化這份基礎。

日本的文化其實是一種“恩情”文化,“恩”的這個概念貫穿了日本人的一生,也覆蓋了日本整個社會。小到人情往來,大到對父母對天皇的忠孝,“報恩”於對日本人,與其說是高尚的品格,不如說是一種道德的捆綁。

中文裡的恩代表是好處與一種深厚的情誼,但在日本卻不是這樣。日本人的恩類似於一種金錢標準,這體現在,人與人,人與社會的任何一種恩情往來,都要有所回報,最後達到抵消與平衡。而在別的文化中,並沒有像日本這樣過分強調對恩的回報。

在日本,如果一個人收到和自己地位相等的某個人的幫助,他不會感到感謝,而是感到負擔,因為這代表他對外又多了一項需要償還的債務。與此同時,同級地位的幫助還讓他感到自己被輕視。日本人對於他人施與的恩情,不情願多於感謝,因為情義既是欠債還錢。

這只是人情交往中的恩,這是報得完的,而日本人一生中有兩個恩則是永遠也報不完的,那是日本人的普遍命運,即,對父母和天皇的報恩,也就是忠與孝。

“忠”、“孝”二字原本來自於中國,但日本的忠孝觀念與中國的大不相同。在中國,有一個超越了忠孝的,更高的道德標準,那就是“仁”。“仁”存在於所有的人際關係中,而它同時也是“忠孝”的前提。統治者如果不仁,臣民就不忠;父母不仁,兒女便不孝,也就是“上不慈,下不孝”。

但是這套標準在日本是完全行不通的,因此在日本“仁”的概念被降格,完全失去了其原有的道德意義。而忠與孝則變成了絕對的行為準則。在日本的很多故事中都有類似於父母強行拆散子女婚姻這樣的情節。這其實從側面表明了,在日本,父母,尤其是父親在家庭中有著絕對的權威,而子女必須無條件地服從,去“盡孝”,哪怕自己的幸福被破壞。

當然,對當代日本,這一點應該是有所改變的,因為如此喪失人生主權的盲目聽從可以說是脫離自我有違人性的。但是不可否認的是,直到現在,在東方文明中,孝在道德中依舊處於高級地位。

日本人的普遍命運

而對天皇的忠,更是根植與日本人的靈魂中。天皇對於日本人來說不是神,他不屬於宗教的範疇,但卻超越了神,是日本人行為準則與動力。天皇頒佈的法令,日本人會抱著萬分熱情去執行。二戰時,日本士兵在戰鬥時,會說“為了天皇”,日本的口號中,總有一句“報答天皇”。在他們的觀念裡,天皇施恩於他們,他們就要遵從其指令。所以在二戰結束,日本無條件投降時,日本也能迅速放下武器,投身到戰後重建工作當中,因為天皇表示“征戰是錯誤的,我們該停止。”

這也與日本人知錯能改的性格特點分不開。當他們覺得征戰即為正義時,他們會浴血奮戰,貫徹信念到底。但發現此路不通後,他們也會果斷停止,謀求另外的發展方式。

日本人的普遍命運

值得一提的是,當忠與孝發生矛盾時,日本人多會選擇捨棄孝而保全忠。而當忠與義——他人給予的恩,發生矛盾時日本人會選擇保全其中一個,然後用自殺來保全自己的名聲。

比如日本故事中,武士們為了給自己的藩地領主報仇,而刺殺另一位大名,復仇成功後,武士們又集體自殺。給自己的領主報仇,是全了義,而刺殺行為違背法律,也就是對天皇不忠,所以最後要自殺去洗脫自己不忠的名聲。

“忠”是報恩,“義”也是報恩,而有時二者的矛盾卻無法避免,唯有自殺才能同時保全二者。

不忠、不孝、不義的罵名對日本人來說是沉重的負擔,以至於要用自殺來洗脫。其根本原因就在日本的恥感文化,也就是人的一切行為準則都來自於外界的看法,這直接抬高了名譽的重要性。

日本人的普遍命運

和其他民族的行為標準不同,日本人的行為準則不是善與惡,而是符合期望與辜負期望。父母的期望,集體的期望,社會的期望,當他們辜負了這些期望,他們就會揹負罵名。當一個日本人被罵名所包圍,他的家族會拋棄他從而保全家族的名聲。日本人如此在意外界的評價,同時也表明,日本對來自他人的侮辱非常敏感。

在日本的很多戲劇故事中,常有武士被侮辱,於是進行復仇的劇情。復仇在日本得到廣泛認同和讚美,在當代的許多作品中也能看到日本對於復仇的執著,有些角色甚至花費一生去完成復仇。

日本人一生都被“恩情”所束縛,忠與孝更是他們的普遍命運。他們對自己人生的掌控權相當少,基本上都在做符合父母期待,社會需求的事。當然,現如今我們要辯證地去看,因為有些已經屬於日本的歷史文化,並不能拿來研究當下的日本。有些過時的內容,再放到當下日本人身上,可能會成為一種毀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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