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消關注 第二章 莎莎

十月剛過天氣就變冷了,秋風瑟瑟帶來的不僅僅是一份寒意,也帶來了莎莎直播生涯中的一絲悲涼。今天已經直播了四個小時,可所有的票加起來也還沒有一千,換算成人民幣再減去分成後連五十塊都不到。莎莎不禁悲從心來。想到幾個月前週年慶典時那人來人往和滿屏飛舞的禮物特效,對比今天的悽慘現狀,莎莎自己也沒有搞清楚問題出在了哪裡。

直播間沒什麼人,公屏上已經十幾分鐘沒有動靜了。媽的,落魄的時候連小黑粉都消失了,莎莎在心裡罵了一句。莎莎把略微下傾的手機往上推了推,站了起來,退後兩步,往下拉了一拉短裙的裙角,隨著一首“小野貓”腰肢扭動了起來。莎莎略眯著雙眼,嘴唇微微嘟起,那凹凸有致的身材加上迷離的眼神,透過手機攝像頭如干柴渴望烈火般期待燃燒。曾經有大哥問過莎莎為何每次她的眼神都能攝人心魄,莎莎說很簡單,開播時只要想象著面前有一位被巫婆施了魔法的的青蛙王子,而自己就是那位國王最疼愛的小公主。如此這般便能讓眼神充滿激情。

又有哪一位大哥不覺得自己是那位王子呢?

今晚沒有青蛙,連癩蛤蟆也找不到。莎莎一邊慢慢扭動著一邊以略帶挑逗的口吻要求哥哥們貢獻一些花花草草,結果直播間還是如同貧瘠的沙漠那般寸草不生。莎莎的臉上透露出失望的表情,心裡也變得一片荒蕪。那位經常來直播間刷屏的什麼講經師傅此時不合時宜的在公屏上打出了一串阿彌陀佛,正好成了莎莎的出氣筒,莎莎一個拉黑將他踢出了直播間,並惡狠狠地跟了一句:出門左拐,哪裡涼快去哪裡唸吧。

以往莎莎不是這樣的,只要講經師傅不惡意刷屏她是任由著他在公屏上打字的。雖然莎莎本人沒有什麼信仰(除了金錢之外),但她始終覺得應該去尊重有信仰的人,與人為善總沒什麼錯。還有一點很多人並不清楚,這位經常遊走於各個直播間的講經師傅曾經是平臺的一位大哥,支持過很多主播,一時前呼後擁,風光無限。後來因為發生變故,家道中落。囊中羞澀時也找過平時支持過的主播尋求幫助,但肯施以援手的寥寥無幾。世態炎涼之下看破紅塵,心生去意,遂遁入了空門,終日在各個直播間的公屏上以刷屏講經為寄託。六根是否清淨不為人知,但袋中空空如也已是宿命。

莎莎不相信命運,起碼她不相信她這一輩子的命和運必然要與那“沒錢”兩個字永遠關聯。兒時對食物和玩具的渴望,長大後對浪漫愛情和富足生活的嚮往,無時無刻不在激發著她強烈的賺錢慾望。父親曾經對莎莎說過,家裡可以提供她基本生活保障,但要想豐衣足食就要靠自己的努力。這種說法對於一個在東北地區三線城市的普通工薪家庭無可厚非,何況莎莎還有一個正在讀大學的弟弟。家裡一切資源都要向讀書的那個傾斜,這在千千萬萬箇中國普通家庭中也再尋常不過。

莎莎也想好好讀書,她曾經付出過很多努力,但徒勞無功,只要打開書本腦子裡就是一片空白。相比讀書莎莎更喜歡外面的世界,光怪陸離,無奇不有,到處都充滿著慾望和誘惑。莎莎用人生第一個月的工資在肯德基買了兩份全家桶,獨自一掃而空。摸著圓鼓鼓的肚子,對自己說了一句:老孃終於把肯德基吃膩了。這是莎莎小時候的慾望,有些慾望如此容易便能得到滿足。

莎莎做過很多工作,但沒有一份工作能像直播這樣讓她獲得極大的滿足。安身於屬於自己的小小天地中,沒有風吹雨淋,沒有交通擁堵,想開就開,想關就關。唱唱歌,跳跳舞,講講段子嘮嘮嗑就有收入,世上哪有比這更完美的工作。滿月慶典那天,當莎莎體驗到了一場直播收入就超過了她上一份朝九晚五工作的兩個月總合時,那種幸福感無以言喻。

千千萬萬的男女主播撲面而來,積極投身於這場轟轟烈烈的直播熱潮中。來的多,走的也多,像莎莎這種能真正堅持下來的反而少之又少。

莎莎很幸運,在幾個關鍵節點遇見了幾位大哥,尤其是那位深藏功與名的東哥,讓莎莎詫異不已。他從一個偶爾來直播間消費個三五元的普通粉絲搖身一變成為了一擲千金的重量級大哥。至今她也沒有想明白那晚是如何觸動了東哥的情懷,是那首她經常唱的“心如刀割,”還是那晚穿的紫色緊身短裙?

莎莎永遠不會忘記她直播生涯中第一個火箭,不,應該說是除了公司代刷外的第一個火箭。那騰空而起的壯觀景象,讓她沒忍住大聲尖叫,久久難以忘懷。

莎莎有一個小本子,裡面有一部分了記錄了來過直播間大哥們的電話和郵寄地址,逢年過節她總不會忘記快遞送去一些大米和當地的土特產。禮輕情意重,這是主播維繫直播間大哥情誼慣常使用的方法。另外一部分則記錄了主播之間各種慶典的禮尚往來。譬如同級別間的主播是你送我多少我回送你多少,級別高於自己的還禮一般要高出一倍到兩倍,這樣以後連麥蹭人氣也師出有名,不會遭到嫌棄和拒絕。那些八卦直播間也要時不時的去打點一下,倒不是去蹭他們什麼人氣,而是經常有空虛到只剩下錢的大哥趴在他們那裡,萬一哪天對上眼了也不是不可能造就一段奇緣。

主播是永遠不可能賺主播錢的,這點莎莎心知肚明。莎莎之所以拼命張羅各種慶典,表面上看是希望增加與主播之間的互動和往來,其實主要的目的是期待大哥之間的互相刷榜。主播相互贈送禮物就是兩個字:鐵賠,只有大哥互刷起來才能讓主播入袋為安。如果沒有東哥幫他補辦滿月慶典和後面的百天、半年、週年、生日,告別和迴歸,她根本就走不到今天。當然,那個告別和迴歸儀式讓莎莎心中充滿了歉意,因為外婆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已經不在了。

生活就是這麼無情,有時候會無情到讓自己去扮演那個自己所鄙視的丑角。

直播間的大哥形形色色,一個名稱或者一串字符後面所隱藏的靈魂五花八門。有些淡雅,有些低俗,有些刷完了禮物靜靜呆一會兒就走,譬如東哥;有些只給仨瓜倆棗還提出一些無理要求,譬如南哥。

有天深夜南哥發來微信要求莎莎提供一些私密照,莎莎隨手發過去了幾張外出遊玩時的照片。南哥不捨不棄地追問有沒有那種更貼近大自然的,莎莎恨不得狠狠掄兩巴掌貼近這隻色狼的臉,但還是忍住心中的怒火以撒嬌的口吻回覆:南哥,人家都騎到樹上了還不夠貼近大自然嘛。其實莎莎很清楚南哥要的是什麼樣的照片,有一些女主播為了拉攏大哥拼勁全力,那些私密照一旦發出後就會流傳於大哥和主播之間,變成了公開照,不但絲毫沒有美感,還令人作嘔。莎莎沒讀過什麼書,但她有自己的一套邏輯:一個人一旦作踐了自己,那就永遠只能是一個賤人。

觸發大哥送禮物的方式方法不盡相同,因人而異,無法一概而論。有些需要狂舔,有些需要怒懟,有些需要噓寒問暖,有些則要晾在一邊激發他的鬥志。莎莎作為一名開播將近兩年的老主播對這些早已駕輕就熟。有些大哥喜歡在節假日或者自己過生日的時候狂刷,有些喜歡在酒後撒錢。

節假日和生日很好記,但大哥何時喝酒卻絲毫沒有規律可言。就像大熊哥醉酒那次,他給所有認識的在開播的主播都竄了兩個火箭。莎莎當時正在看電影,公司老闆以每分鐘一個電話的頻率催促莎莎立即上播。莎莎火急火燎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家中,伴隨著手機屏幕上那兩個騰空而起的火箭,莎莎嬌滴滴地抱怨大熊哥怎麼又在喝酒,把身體喝壞了可要心疼死人了。是啊,萬一大熊哥喝沒了一群主播都要心疼死了。

主播賺錢天經地義,莎莎對於這一點深信不疑。算算過去不到兩年的業績,她已經為平臺和社會貢獻了超過百萬人民幣的分成和稅收。不偷不搶不坑不騙,莎莎心中充滿了自豪。也許將“坑”這個字從主播身上剝離有些牽強,不是說會坑票的主播才是好主播嗎?但莎莎堅定的認為,錢包是攥在消費者手裡,所有的決定都是由消費者做出的。就像她在商場裡買了一雙根本就不合腳的鞋和一個多餘的包包那樣,衝動消費也是消費,每一個人成年人都應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莎莎眼中沒有什麼清流大哥和非清流大哥的區別,只要上票,所有到手的禮物都是真金白銀。結束直播後輕輕點擊提現,收入便能瞬間轉到自己的賬戶。清清楚楚,分毫不差。莎莎也從不相信所謂可以套路大哥那種幼稚的說法,大哥套路了人性,套路了財富,如今卻要讓我們這幫沒念過什麼書,沒有任何社會地位的主播套走他們在刀口舔血,九死一生換來的鈔票。你信嗎?反正莎莎不信。

在莎莎的思維中,有錢的你不讓他在你這裡刷他也會去別人那裡刷,沒錢的在你這裡不刷在別人那裡也不會刷。誰也影響不不了誰,誰也帶不起誰的節奏。打個比方,有一天你騎著一輛破舊助動車溜街看到奔馳專賣店門口在排隊,你是不是屁顛屁顛的領個號也擠過去了呢?想到這點莎莎臉上隱隱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

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自古至今街頭賣藝的這套說法早已深入人心。現實中如此,網絡中也是如此。不同的是網絡中更像是一個大型角色扮演類遊戲,每個人都試圖去扮演自己心中所向往的那個角色。各有所求,各取所需罷了。而莎莎想要的只有一個字:錢。在莎莎自以為所經歷過的諸多苦難中,沒有錢才是最深刻、最沉重的苦難。

就像今晚,將近五個小時的直播換來了不到一百塊錢,看著屏幕頂端公告欄中別人家飄來飄去的火箭,莎莎心裡既羨慕又嫉妒。

有一位喜歡在深夜開播的叫威哥的主播曾經說過,一個直播間最重要的是底蘊和內容。莎莎本來信以為真,有段時間還傻乎乎的苦練唱功和朗讀技巧,後來隨著時間的推移才發現屁用沒有。去他媽的什麼底蘊和內容,這位腦殘主播應該說的是底褲和內衣吧。

你看這此起彼伏的火箭和花海,那動輒幾十萬幾百萬乃至上千萬由守護大哥刷給女主播的禮物榜單。你說這純粹就是一種淡然超脫的喜歡,連白痴也不會相信。但你若非要深究這其中的因果關係,又是如此的難以言明。就像那位腦殘主播威哥說過的:不要將世間所有的事看清,也不要將世間所有的事說盡。至少在這一點上莎莎是持相同觀點的。

萬念俱灰,正要結束直播之際,突然五個火箭接連發出,一個又一個幾乎閃瞎了莎莎的眼睛。還沒等莎莎叫出聲來,公屏上已經出現了一行字:我就不相信這世界上還有什麼事情沒個價碼。

老天有眼,南哥今晚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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