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詩札記(十)

杜牧,是大唐詩壇奪目的夕陽。

這位晚唐才俊,猶如不老的仙人,雖然過了一千多年,卻是中國文學史上永遠的“小杜”;而盛唐的杜甫可沒這麼幸運,總被人稱為“老杜”,好像就從沒年輕過似的。相差九十多歲的老杜和小杜,並無直接親屬關係,但五百年前曾是一家,擁有同一個顯赫的祖先。

小杜出身名門望族,爺爺是三朝宰相,可惜祖父和父親相繼離世,讓十幾歲的杜牧,品嚐到了家道中落的苦澀。

對曾經顯赫高貴的門第,他是這麼描述的——

我家公相家,

劍佩嘗丁當。

舊第開朱門,

長安城中央。

第中無一物,

萬卷書滿堂…

這才是炫富的最高境界呀!不得不說,現在明星藝人的各種炫富實在太low,無論是×××家6萬元的lv垃圾桶,××家一個月7萬塊的伙食費,還是×××家超大的浴缸,比起“第中無一物,萬卷書滿堂”來,都帶著一股濃濃的土味。炫富,也是有雅俗之別的,土豪就是土豪。杜牧告訴我們,什麼才是真正的貴族。

從小薰陶在書香之家的杜牧,博覽群書,他的才華從來沒受到過質疑。23歲時,就寫出了結構宏偉、文采富麗、見解深刻的《阿房宮賦》,這是令歷代讀者頂禮膜拜的好文,常年霸佔在高中語文書上,一直都是必須全文背誦的經典。“一個23歲的小青年,怎麼能夠如此有才呢?!”《阿房宮賦》好得讓我憤憤不平。

杜牧詩文俱佳,詩歌尤以七言絕句最引人注目。

長安回望繡成堆,

山頂千門次第開。

一騎紅塵妃子笑,

無人知是荔枝來。

這是小杜膾炙人口的詠史詩《過華清宮》。

我沒法不欽佩詩人深刻的思想和巧妙的選材。統治者的縱情享樂、驕奢淫逸,被他通過“送荔枝”的典型事件,以小見大地表現出來。古都長安,就是現在的陝西西安,而荔枝則是生長在南國的嬌貴水果。在交通落後的一千多年前,要把容易腐爛的鮮果,從遙遠的嶺南,送到西北腹地千門緊閉的華清深宮,千里迢迢,日夜兼程,急如星火,累死人累死馬恐怕都是尋常小事,真是興師動眾勞民傷財!

幸虧楊貴妃沒吃過山竹和蓮霧,要不然還得差人從遙遠的泰國和馬來西亞運過來。晶瑩如玉的荔枝真的好甜啊,可惜尋歡作樂的唐玄宗與楊玉環,沒聽到漁陽反叛的戰鼓已動地而來,沒看到三尺白綾正在馬嵬坡靜候國色天香的大唐貴妃。讀了小杜這首精妙絕倫的好詩,我覺得楊玉環被勒死,好像也不怎麼可惜。

另一首七絕精品《山行》,也分外動人,讓我一見傾心。

遠上寒山石徑斜,

白雲生處有人家。

停車坐愛楓林晚,

霜葉紅於二月花。

第二句又仙又美,是我的最愛。每次讀此詩,我的目光總會停在這一句,流連在白雲繚繞的人家,怔怔地出神遐想一會兒。

必須吐槽一下:我也被這位超級才子誤導過。

七絕《寄揚州韓綽判官》,是小杜寫給揚州一位好友的,充滿對客居揚州歲月的懷念。青山、碧水、江南、二十四橋、明月、玉人…詩歌一如既往的唯美。然而,“秋盡江南草未凋”一句,讓我一直認為美麗的揚州地處江南。直到前幾年我到了揚州才恍然大悟:她妥妥地坐落於長江北岸,是熠熠生輝的江北明珠。杜牧啊杜牧,你所說的“江”南,看來不是長江,一定是黑龍江、牡丹江或者烏蘇里江吧?

杜牧與揚州有著不解之緣。唐時的揚州燈紅酒綠,歌女如雲,娛樂業十分發達。而頂級才子杜牧,空有高超的文學、政治、軍事才華,但被迫捲入朝廷激烈的黨爭,被兩派勢力棄用。仕途失意,心灰意冷的他,遂沉迷聲色、放浪形骸,流連於秦樓楚館,甚至於常常以青樓為家。所以,杜牧也為後世留下了一些特別的豔情詩。

“楚腰纖細掌中輕”,夠不夠色情?“贏得青樓薄倖名”,夠不夠香豔?他還有一首《贈別》,描寫了揚州一位絕色歌女——“娉娉嫋嫋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瞧瞧,連個未成年的十三歲女孩兒都不放過。

風流放蕩,在中國古代文人裡並不鮮見,杜牧之前的大詩人白居易、元稹都是好色之徒,杜牧之後,還有宋朝的柳永,明朝的唐伯虎,清朝的紀曉嵐、袁枚等大隊人馬,我甚至都想把民國的徐志摩,也交給杜牧去領導。

才子小杜,輕佻放浪的舉止,其實是一事無成蹉跎時日的辛酸與落寞。

才高八斗的杜牧,是唐代詩壇最後的夕陽,(還有李商隱),“小李杜”之後,大唐詩壇再無詩豪。

讀詩札記(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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