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轮黄日》:飘荡在尼日利亚上空的挽歌

凯伦.布里克森在《走出非洲》中这样描绘这片神秘的土地:我在非洲遇见了为自由奋不顾身的情人,热爱动物胜于人,折桂而来,情迷而往。我在非洲曾写过一首歌,哪里有已逝的热土,哪里有纯洁的朝露。我总是两手空空,因为我触摸过所有。我总是一再启程,因为哪里都陋于非洲。

在柏瑞尔.马卡姆的《夜航西飞》中读到过这样的文字:有很多种非洲,数量和关于非洲的书一样多,而书的数量又多得够你闲读终生。不管谁写了一本新书,他都可以骄傲地认为自己提出了与众不同的全新观点,但也可能会被那些信奉另一个非洲的人嗤之以鼻。

这大概就是非洲的魅力,不管你用什么样的语言来描述它,都无法全面,精准的捕捉到这片土地上的美和神奇。最早了解非洲,是奈保尔的《非洲的假面具》,这本书让我看见了非洲的生命力和活力,也让我看见了非洲大陆上危机四伏和伺机而动的死亡。

《半轮黄日》:飘荡在尼日利亚上空的挽歌

最近,阅读了奇玛曼达.恩戈兹.阿迪契的小说《半轮黄日》,当我惊叹于这位年轻的尼日利亚女作家的“大手笔”时,我也逐渐开始剔除和修复我对非洲的记忆。阿迪契的小说《半轮黄日》给我打开了一扇让我了解非洲的大门,我可以顺着她的故事,直挺挺的走进她的非洲,打开她每一个文字对应的血泪、幸福、杀戮、幸存以及欲望。《半轮黄日》每一个字都在提醒我们发生在非洲大陆上的种种我们都不能遗忘。

年轻的尼日利亚女作家:奇玛曼达.恩戈兹.阿迪契

奇玛曼达.恩戈兹.阿迪契于1977年出生于尼日利亚南部城市埃努古,她在大学城恩苏卡长大,住在“现代非洲小说之父”钦努阿.阿契贝曾住过的房子里。或许是冥冥中的安排,阿契贝给了她智慧和勇气,让她以笔为刀,剖开虚假的和平的面纱。

十九岁的奇玛曼达.恩戈兹.阿迪契远赴美国费城德雷塞尔大学求学,两年之后转入东康涅狄格州州立大学学习传媒学和政治学,之后又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获得创意写作的文学硕士学位。

从小就喜欢写作的阿迪契一刻不停的从生活中汲取写作的养分。熟悉尼日利亚历史的人都应该知道,八九十年代的尼日利亚并非书中写的那么富有生命力,而是充满了各种动荡和不安。不少作家因为针对现实针砭时弊写了不少文章来揭露尼日利亚的黑暗,因此遭到监禁甚至迫害。

和土生土长的尼日利亚作家不同,阿迪契有美国求学背景和生活经历,她更具有国际视野,这也使得她笔下流淌出来的文字更有广度和深度。

《半轮黄日》:飘荡在尼日利亚上空的挽歌

在进行创作的过程中,阿迪契将自己的身份定位为以尼日利亚为背景进行现实主义创作的作家,她深爱着非洲大陆,同时也对这个资源匮乏、人祸横行的大陆充满了同情。她坚持生活和政治不可分割,因为这就是活生生的非洲的故事。

在《半轮黄日》中,阿迪契既对家庭的私人空间、私人生活、私人情感进行了大篇幅的描述,也顾及到了公共领域中人际关系以及情感之间的微妙变化。她一边冷静、细致的讲故事,另一边又激烈的传达着自己的政治信念和道德关怀,用写作承载着历史责任。

厚重的尼日利亚故事:《半轮黄日》

《半轮黄日》:飘荡在尼日利亚上空的挽歌

《半轮黄日》以尼日利亚内战为素材,这片热土拥有二百五十多个民族,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语言和宗教信仰。多元化让这片土地拥有丰富的色彩,也因此招致了诸多灾祸。翻开尼日利亚的历史,我们可以看见殖民主义、帝国主义、专制主义在这里轮番上演。家国情仇、民族矛盾、杀戮死亡从未停止,直至今日。

小说选择了1967年至1970年发生在尼日利亚的内战,也就是比亚法拉战争。对于中国读者来说,我们熟知的非洲历史大多都是大历史,系统化的历史知识。而比亚法拉战争却是其中的一段小历史,正是这段小历史,造成了两三百万人的死亡和史无前例的饥荒,而且留下了很多至今尚未得到合理解决的问题。

《半轮黄日》的重点是对这一历史事件的阐释,但奇玛曼达.恩戈兹.阿迪契并没有直接强调发生过的伊博族大屠杀、几百人的死亡、饥荒等事件,而是通过普通人的生活来看这些历史事件对生活的冲击和影响。

小说在创作的时候时间跨越了整个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奇玛曼达.恩戈兹.阿迪契给我们展示了芸芸众生在这十年间的爱恨离别、生死交织、情欲纵横。

《半轮黄日》:飘荡在尼日利亚上空的挽歌

十三岁的乌谷是大学教授奥登尼博家的仆人,他来自贫困遥远的乡村,战争爆发之后,乌谷被比亚法拉部队强行带走,经过一系列战争和死亡,他幸存了下来。

美丽智慧的奥兰娜放弃了家中优渥的环境和奥登尼博组成了革命恋人,奥登尼博看起来是温文尔雅的大学教授,实则是充满了激情的革命者和反殖民主义者,冷静和狂热的交织让奥兰娜深陷其中。

内向腼腆的英国人理查德因为热爱伊博-乌库艺术来到尼日利亚,在这里爱上了奥兰娜的孪生姐姐凯内内。和奥兰娜不同,凯内内很少表达自己的情感。在理查德心中,凯内内代表了非洲大地上神秘莫测的那一面,是他最想了解的那一面。

在战争的漩涡中,乌谷、奥兰娜、凯内内、奥登尼博、理查德以超乎想象的方式经历着悲欢离合、九死一生。他们在彼此身上疯狂的寻找欲望的发泄口,在炮弹凌空而至时又相互搀扶走进安全地带。他们对彼此的爱和忠诚时刻受到考验,每一次在面临分崩离析的时候,总有奇迹降临,这大概就是阿迪契从未直接表述出来的关于人性的部分。

《半轮黄日》:飘荡在尼日利亚上空的挽歌

面对纷至沓来的悲剧,他们经历着、成长着,有死亡也有欢乐。阿迪契从未回避比亚法拉战争的残酷性,但她也不忍心直接描述比亚法拉战争带来的死亡和恐怖。所以,当我合上这本书的时候,我的脑海中翻滚着的不是战场上的血肉横飞,也不是“野蛮人”毫无理由的屠杀,而是他们还活着,还爱着,还梦着。

小说的名字的以比亚法拉的国旗“半轮黄日”命名,红色代表在战争中失去生命的人民的鲜血,黑色代表对英雄的哀悼,绿色代表希望和新生,中间的半轮黄日代表了即将到来的光明和辉煌。

小说《半轮黄日》中最让人感动的部分并不是人们在战争中如何苟活,而是他们的生活态度,是奥登尼博始终如一的理智,是凯内内始终如一的神秘,是奥兰娜始终如一的善良,是理查德始终如一的爱。在战争中,我们可以看见他们因为忍受饥饿而害怕,因为夜幕降临而猜忌,因为突如其来的轰炸而恐惧,阿迪契精准的把握住了这种原始欲望最真实的样子。

当然,阿迪契也是有怨念的,她有自己的政治立场,她也借人物之口,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我之所以是尼日利亚人,是因为白人创立了尼日利亚,给了我这个身份。我之所以是黑人,是因为白人把‘黑人'构建的与‘白人'不同。但在白人到来之前,我是伊博族人。”阿迪契对西方文明虚伪姿态的蔑视通过这短短几句话就勾勒了出来,这种敏感来源于她对自我身份的确立。

“我们生活在一个白人极尽邪恶之能事的时代。他们剥夺了南非和罗得西亚黑人的人性,他们挑起了在刚果发生的一切,他们不让美国黑人参与选举,他们不让澳大利亚土著参与选举,不过最糟糕的是他们在这里所做的一切。”我们透过西方文明之眼看见的是这片土地上的光和热,透过阿迪契的文字我们看见的是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罪和恶,我相信后者。

“我们都被卷入了这场战争,是否改变自己,决定权在于我们自己。”尽管阿迪契把善良和美丽给了奥兰娜,但她真正爱的凯内内,她赋予凯内内神秘、勇气、睿智、理性,尽管她将凯内内推向死亡,但也让凯内内因此而不朽。

《半轮黄日》:飘荡在尼日利亚上空的挽歌

非洲:它是狩猎者的瓦尔哈拉,也是遁世者的乌托邦。它是你心中的愿望,禁得起所有的诠释。它是死亡世界最后的一丝残余,也是闪亮生命的摇篮。

我们不需要用任何语言来形容非洲,自打西方文明涌入这片热土之后,等待他们的就是未知的死亡和战争。西方文明带来了先进的技术和观念,却也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半轮黄日》是动荡的六十年代的缩影,也是非洲历史的一块碎片。西方殖民者搅乱了这“一池春水”,然后匆匆立场,紧接着民族独立运动纷至沓来。遗憾的是,民族独立运动夹杂着太多狭隘和私心,以至于死亡和杀戮掩盖了“独立”的意义。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西方殖民者的退出并没有解决根源性的问题,相反,由于他们不合时宜的退出,加剧了非洲大陆的动荡。

幻想建立和平富强的民族国家,等来的却是饿殍遍野、满目疮痍,理想和现实之间的鸿沟终究无法弥补,真实非洲的过去,似乎也将是非洲的未来。重构记忆的目的是为了展现出历史中的对错,并不是为了追责,而是为了给未来指出方向。

《半轮黄日》:飘荡在尼日利亚上空的挽歌

文已至此,我们有必要对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历史事件做出梳理:

1966年1月15日,伊博族军官发动军事政变。

7月29日,豪萨族军官发动政变,雅库布.戈翁掌权。

9月北区各部发生大规模屠杀伊博族人事件。

1967年5月27日,戈翁为了巩固政权,将全国分为12个州,原东区三个州,将伊博族为主的中东州孤立。中东州所处位置既无石油资源,也有出海口,是当年饥荒最严重的区域。

5月30日,东区退出联邦,成立比亚法拉共和国。

7月6日,联邦军政府向比亚法拉发动军事进攻,导致内战爆发。

1970年1月11日,比亚法拉失败,次日投降,随后尼日利亚恢复统一。

通过这些历史事件,我们无奈的看到,时至今日,民族之间真正的和解依然遥遥无期,尼日利亚政府对这段真实的历史依然讳莫如深。集体遗忘并不是明智之举,总有人在寻找真相,也总有人记得真相,因为每个人都有记住这些罪行的道德责任。

《半轮黄日》:飘荡在尼日利亚上空的挽歌

《半轮黄日》通过文字来重构历史,用小人物的颠沛流离来反映历史事件对个人生活的冲击。这其中有奇玛曼达.恩戈兹.阿迪契面对现实的无力感,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希望。阿迪契借由对人类创伤的共同记忆,深挖人类苦难的根源,诚如她所说,“我希望这本书被阅读,我希望每个地方的人们都读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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