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文脈08)峽谷詩意:行政交界處的江津文化資源

七、峽谷詩意:行政交界處的江津文化資源

譚雲籍 譚蘅君


《縣誌》雲:“龍門珞峽開合其流”,指的是長江在江津段的兩個重要地方:龍門灘和貓兒峽。

因貓兒峽在珞璜地界,故稱“珞峽”。

唐代大詩人陳子昂,宋代詩人范成大、黃庭堅和清代詩人趙熙、張船山等,均留下了詩歌。

作為江津的文化記憶,不妨呈現一下。

這些文脈,應該傳承。

江津學校,應該作為校本課程資源或地方課程資源,代代流傳。

且繼承中國傳統“圖說”讀脈,將文字與地圖與實景結合,還原歷史現場。


(一)龍門乃天功,煉藥仙山中


據明朝萬曆《重慶府志》記載,公元698年,陳子昂乘船回射洪,過龍門灘,寫下《龍門峽》一詩,於是把江津留在了《全唐詩》。


龍門峽

陳子昂 初唐


龍門非禹鑿,詭怪乃天功。

西南出巴峽,不與眾山同。

長竇畫五里,宛轉若嵌空。

伏湍煦前石,瀑水生輪風。

流動無晝夜,噴薄龍門中。

潭河勢不測,藻葩垂彩虹。

我行當季月,煙景共春融。

江關勤亦甚,巇萼意無窮。

誓將息機事,煉藥此山中。


面對“天功”般的西南“巴峽”,看到“長竇”“伏湍”“瀑水”“潭河”等奇景,陳子昂塵欲俱消,產生“息機事”之感,希望“煉藥此山中”,做一個道士。

這與吳均《與朱元思書》(也是初中課本)面對自然有相同的感悟:“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頓生遁世隱居之念。

與龍門此地的神話傳說和道家底蘊來說,更是深契天機。

龍門灘,水急浪高,江底石奇,行舟多險,與貓兒峽有異曲同工之妙。

但是江津人可能有一個誤區,以為龍門灘、朱家灘、小灘子三道險灘構成了“上川江第一峽水險灘”。

其實真正的險灘“峽首”,不在龍門,而在江津“糯米堆”,即今官溪下游約500米的“溫中壩”處。

800多年前(南宋淳熙十二年,1185年),朝廷水利官(常平使者)“廣漢楊公”路過此處,見“大、小糯米堆……高下對峙,江之西來,浩然橫流,直指二灘之上,觸為濤瀨,喧豗震掉,危險可畏。舳艫銜尾而來,一或不戒,則與石相遇,雖有智力不能施設。”

於是“出金捐粟”,並告誡當地官員,捐款作為平灘專項資金,專款專用(戒屬邑吏,悉用疏鑿)。

江津酒稅監(負責收酒稅的官)王敦夫大為感動,認為此舉必能流傳千古,名聞天下,澤被後世,興奮寫下《糯米堆記》,記載了整治“糯米堆”的原因和經過,並稱“蜀江之險莫盛於峽,而是灘之險實居峽首”。

長江上有大三峽和小三峽,而宋代“是灘”“糯米堆”,居然險為“峽首”,這是後世應該知道的,雖在南宋時已除去,但歷史卻不應該忘記。

至少,我們應該有地方文化記憶,有歷史知情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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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知情權:上川江第一峽水險灘處是大小糯米堆


後人應該記住宋朝這個春天,這是長江中上游航運史上重要的治灘工程:

公元1185年,菜子花開遍長江兩岸,蜂飛蝶舞,柳葉吐翠。正是枯水期,長江水量陡減,大小糯米堆突兀出水,傲然刺天。礁石嶙峋,瘦骨裸露,怪穴鬼號,猶似江中異獸。由楊公出資,在官署和民間的齊心協力下,大家爭相效力,築石成壩,隔離江水,附薪石根,縱火裂石,奮勇除險,很快將礁石鑿平,從此江患平息。

宋朝還有一次治灘工程,發生在1051年,是重慶境內的新灘,蘇軾、李商隱、陸游等人,都在那裡留下了詩篇。


(二)貓兒守門戶,雄奇仙蹤路


三峽天險,雄偉壯觀,自古出名,瞿塘峽雄,巫峽秀,西陵險,成為審美標杆。

但長江上游還有很多比不過三峽,卻與之相似的地方,就命名為“小三峽”。

比如巫山小三峽:大寧河下游流經巫山境內的龍門峽、巴霧峽、滴翠峽。

比如樂山嘉州小三峽:岷江上的犁頭峽、背峨峽、平羌峽。

當年李白寫“夜發清溪向三峽”,有人認為就是樂山的小三峽,當然這個方向不對。

甚至還有比小三峽更小的相似處,就命名為“小小三峽”。比如:巫山小小三峽:馬渡河上的長灘峽、秦王峽、三撐峽。

但在重慶,最出名的小三峽,卻是長江河段上的“巴渝小三峽”,地方誌均有記載,其中“首峽”位於江津,是江津的東面門戶。

晚清第一詞人趙熙路過此峽時,忍不住寫了一首詩。

趙熙是蜀中五老七賢之一,少有才名,25歲就以第十七名高中進士,殿試列二等,選翰林院庶吉士;保和殿大考,列一等,授翰林院國史館編修。

這個“首峽”就是貓兒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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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津東面門戶貓兒峽


貓兒峽

趙熙 晚清第一詞人


鄉中往往諱言虎,地是古志毛蟲處。

茲山嶙嶙喚作貓,奇哉江津此門戶。

高逾江面知幾里,刀截懸崖無寸土。

年深注水作肉色,銅鏽瓜皮結鍾乳。

自瀘州下多小山,惟少岷山天一柱。

翩翩小兒穿綠衣,突遇黃斑聳肩股。

大抵論山如論文,第一雄奇次媚嫵。

以此問貓貓不馴,銅官驛前駕飛櫓。


趙熙是晚清進士,詩的意思是說,這裡本來應是老虎出沒的地方,只是鄉人諱言,才改叫貓兒峽。

這是正確的猜想,直到解放初期,江津山區一帶,還有將老虎叫著大貓。

詩歌寫出貓兒峽的三大特徵。

一是高聳:“高逾江面知幾里”,彌補了瀘州以下,“惟少岷山天一柱”的缺憾。

二是陡峭:“刀截懸崖無寸土”,貓兒峽北岸是壁立千仞、刀劈斧削的金劍山;南岸則是怪石橫江,層層堆積,形如“萬卷書”山。

三是色異:常年注水,山壁變成臘肉色,許多鍾乳懸掛,如生鏽的銅鐵。

如果以論山標準來講,此山雄奇,當歸一流。

這裡,趙熙驚歎“奇哉”的貓兒峽,認為是江津東面“門戶”,把貓兒峽的所有權,交給了江津。

貓兒峽與銅鑼峽、明月峽並稱為重慶長江小三峽,也稱“巴渝小三峽”,是三條龍脈跨江形成的峽谷。

貓兒峽的上游,就是九龍坡的銅罐驛,趙熙最後一句的“銅官驛”,應是原來的名稱和功用,是官家驛站。

貓兒峽的南岸是江津珞璜,但北岸屬大渡口。

《巴縣誌水道》介紹貓兒峽:“峽在縣西。至銅罐驛下游,兩山壁立,約束江流曰貓兒峽,古大茅峽也。”

說是古時候有一個叫茅君的人,在峽谷內一個山洞裡修練,最後成了仙。

後人就把修練的這個洞稱作棲真洞,這條江峽就叫大茅峽。因為茅山道士來源於道教的“茅山宗”一派,藉此就知道為什麼叫大茅峽,而不叫道士峽。

這裡峽谷雄壯,是長江衝破“中梁山”形成的兩岸壁立山勢。

江津的仙氣,一路順長江水流到了峽谷兩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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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兒峽珞璜港,已成一帶一路重要節點。


(三)眼前有景道不同,詩家靈性贊江津


但是,這裡存在一個文化資源的當代爭奪問題:因為詩人們可能會寫“銅罐驛”或“大渡口”,從寫作來說,切入口可能會更小一些。

也可能寫作過程,並不象趙熙一樣有行政意識。

就象文人寫奉節,不必寫成夔州一樣。

但這並不等於作者的寫作對象,不是這一行政區域。

如明朝狀元楊慎因“大禮議”案被貶謫雲南永昌,其間曾在春天乘舟沿長江而行,題詠一首《銅罐驛》描述途中所見。


銅罐驛

楊慎 明【狀元】


金劍山頭寒雨歇,

銅罐驛前朝望通。

天轉山移回合異,

春添江色淺深同。


詩中的銅罐驛位於現在的九龍坡,老重慶四大古水驛之一,從朝天門出發,行船一日剛好到銅罐驛。

金劍山則在大渡口。

其中“天轉山移”,寫出了過峽谷的視覺感受。

這首詩從題目看,屬於九龍坡。

但大渡口認為,這詩屬於他們。

這首詩描述的重心不是銅罐驛,它只是一個觀察點,重點是描述大渡口的金劍山,以及峽谷和江色。

同樣,乾隆進士、清中葉乾嘉詩壇“性靈三大家之一”的張問陶,作為一代詩宗,被譽為“青蓮再世”、“少陵復出”、清代“蜀中詩人之冠”,也是元明清巴蜀第一大詩人,1792年順江而下,過貓兒峽時,也寫了一首《貓兒峽》。

但他過峽時並沒有行政意識,沒有貼上江津的標籤。


貓兒峽

張問陶 清朝


石斕文章出,橫空半壁蹲。

山容留禹鑿,峽意仿夔門。

洞雜精靈守,林荒虎豹尊。

人煙可斷續,一犬吠雲根。


這首詩很有情味:南岸的“萬卷書”山猶如斑斕的“文章出”世,引得北岸峽石上的貓兒“橫空半壁蹲”著觀賞。刀斧砍削的痕跡,應該是大山刻意留下的大禹“鑿痕”;壁立千仞、雄峙大江、高聳入雲的峽谷造型,應該是大禹當年模仿“夔門”創作的精品。

將山川形勝,勾勒成山精石情,並融入歷史人物與民間傳說,不愧是性靈派手法。

至於洞雜有精靈,林荒有虎豹,此句靈性較為平常,無非表達貓兒峽的蠻荒陰森,但讀來還是膽戰心驚。

最後一句寫出峽後,感覺重回人間的生機,也頗耐尋味,特別是狗追著雲腳狂叫,那種深山的寂寞,藉著狗和雲的細節,表達得非常深刻。

雖然張問陶與陳子昂都引用了大禹素材,但想象卻各異:陳子昂是驚歎龍門為天功,非大禹“鑿功”。

張問陶卻偏偏說,貓兒峽就是當年大禹模仿夔門的斧鑿之作。

寫作,就需要這樣的避諱。

否則就會落入“眼前有景道相同”的窘態。


(四)溯源即知前生事,江津最當有自信


不過,我想表達的不是寫作,而是一種現象:這首詩你會在大渡口的網站上看到,卻在江津的網站上缺失。彷彿大渡口先講此詩,江津就不能再講,文化歸屬權已在大渡口手上。

這是江津文人缺少文化自信的表現。

從歷史來講,那時沒有大渡口這個行政名稱。長江以下,只有宜賓、瀘州、江津、巴縣(即重慶),大渡口,只是巴縣的一個小地方。

從行政和地理來講,貓兒峽從入口到出口,都在江津區珞璜鎮轄區內,屬於珞璜轄區內的3個居委會之一(珞璜街、貓兒峽、鐵瓷),而北岸全是高山,以前幾無人煙。

所以,歷來《重慶府志》和《江津縣誌》,都把貓兒峽歸於江津,作為江津東面門戶。

江津作為全蜀要地,中途雖有分分合合,但核心轄區相對比較穩定,還曾兩度作為重要治所。

一是在南齊永明五年(公元487年)作為重慶市(彼時叫江州縣)的治所具體位置在僰溪口,也就是順江口。直到北周武成三年(561年),重置巴縣,合計74年。

二是1951年重慶劃屬四川省江津專區,專員公署駐江津縣,直到1960年改為永川專區。

這段時間,轄江津縣、璧山縣、巴縣、永川縣、合川縣、銅梁縣、榮昌縣、江北縣、綦江縣、大足縣等縣,1953年巴縣、綦江、江北三縣劃入。

合計9年。

隨後江津專區駐地遷往永川,一直到1981年更名為永川地區,這段時間雖然延續了江津專區的名稱,但駐地已變。

再說大渡口和銅罐驛。

《巴縣圖說》說:“邑分三里,曰西城、曰懷石、曰居義”。

“西城裡”包括了:大渡口的跳蹬場、九龍坡的白市驛、走馬場、福壽場、銅罐驛等。

巴縣《全圖》雲:“其廣袤東西二百四十五里,南北二百七十里”。

現在的巴南區面積1825平方公里,約為原巴縣面積二分之一。

巴縣被分為七個區:渝中區、北碚區、沙坪壩區、九龍坡區、大渡口區、南岸區、巴南區。

清代《巴縣誌》記載:“大渡口,縣西四十里,為智裡二甲米口。”這是大渡口見於官方文獻之始。

大渡口原名北渡口,清光緒二十五年(1899年)在巴縣長江北岸馬桑溪設義渡,以江寬水緩,過江人眾,渡口規模為沿江數十里之首,人稱“大渡口”。

從行政來講,大渡口可謂時光之淺也。

這樣一梳理,就知道江津峽口文化資料的歸屬問題了。

現在的主城九區,多數是原來的老巴縣轄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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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縣全圖


其實,我們還找到一個江津建城的理由:從上險灘溫中壩到龍門灘,從貓兒峽到明月峽,再也找不到象幾江半島這樣風平浪靜的福地。

只有在龍門灘到貓兒峽之間,長江突然溫柔地在繞了一個大圈,劃出長江上最大最優美的一灣半弧,藏風納水,四圍護佑,讓它靜悄悄地躺在那兒做夢。


(五)李白杜甫過江津,靈感不在服務區


江津這樣奇美的地方,應該有詩歌和遠方。

公元1177年,四川軍政一把手范成大離任,5月29日從成都萬里橋出發,6月過江津。

但,范成大竟然睡著了,忘記了停船。

實在是幾江段風平浪靜,坐小船也象乘大竹筏一樣平穩,醒不了。

他後來在詩歌《過江津縣睡熟,不暇梢船》中自嗨:“西風扶櫓似乘槎,水闊灘沉浪不花。”

一段沒有浪花的江灣,該有怎樣的神佑?

而趙熙在《將至江津》中,面對“天然水秀與沙明”,就福至心靈地猜想:“一轉前山定有城”。

但是,很遺憾:杜甫、李白都到過江津,而且是購買的全程船票,但他們都沒有留下半句詩歌。

這件事江津人應該瞭解一下。

李白過江津時24歲,比杜甫過江津時年輕了30歲,正是充滿理想的年齡。

“仗劍去國,辭親遠遊”,經樂山、宜賓,過江津到重慶,出三峽奔漢江平原,可以說江津127公里的長江水道,李白是全程感知。

這有詩為證:


峨眉山月歌

李白 唐朝

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夜發清溪向三峽,思君不見下渝州。


這首詩記載了公元724年秋天,穿一身青衣的李白夜泊清溪口,出發到重慶的行船路線:從樂山市犍為縣清溪驛出發,這裡雖然看不見峨眉山,但是可以看見山峰上掛著的半輪形的月亮。

月亮的影子倒影在清衣江的水流中,很嫵媚。

李白眼中,山如蛾眉,月如臉龐,自然是女性形象,比較符合24歲青年人體內的荷爾蒙數量。

夜間就從犍為縣清溪驛出發,應該說晚上行船安全度低,況且白天也不堵船,估計是行程上考慮,比較急。

也可能是吹牛,這是李白的專長。

犁頭峽、背峨峽、平羌峽組成的岷江小三峽或真三峽都是天狹一線,難見月影,初次離鄉,自然有思鄉之情。

即便到了重慶主城,也還念念於心。

整個行程路線為:犍為縣清溪驛——宜賓——瀘州——江津——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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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24歲出川路線圖:由樂山到重慶,全票過江津


李白過境江津,竟然沒有留下片言隻語。

只有一個理由:從清溪驛到重慶,李白只做一件事——思鄉。

所以沒有任何景物能變成他筆下的詩句,包括酒都宜賓和瀘州。

隨便補充,前面“李鐵柺封印江津陰陽樂風水”中,邵雍之子邵伯溫入川,隱居嘉州,就在清溪鎮。

宋時,清溪鎮作為犍為縣的治所長達360餘年。現在清溪鎮花園街,就是邵伯溫的定居之所,因寓所前有一個花園,所以這條街命名為花園街。

李白一生兩次到重慶,只有這一次走得最完整。

而且從清溪驛寫完思鄉詩之後,一直到忠縣,千里之遙全程無詩情,只沉醉於思鄉,在重慶主城的兩江匯、南岸銅鑼峽、長壽黃草峽、涪陵龜龍峽、豐都仙境等等,靈感信號完全丟失。

直到忠縣,才被石寶寨和望夫臺激活,終於完成靈感充值,滿血復活過來。

第二次是暮年,李白作為政治素人誤入王權之爭受牽連,大唐王室想懲罰一下他的狂性,判其長流夜郎。

什麼是長流?就是時間超過一萬年:無限期。

夜郎對李白來說不算陌生,公元753年李白52歲時,七絕聖手王昌齡被貶龍標縣,李白聽聞,寫下名詩《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

其中有一句“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沒想到一語成讖,僅僅5年,李白57歲時,這願望真的就實現了。

唐代有兩個夜郎縣,中學語文老師通常不講圖語,所以全國人民長大後,也傻傻地分不清,這也是文化教學為什麼提倡傳承傳統讀脈,要求左手拿圖,右手執書。

一個是貴州桐梓夜郎縣,一個是湖南新晃夜郎縣。

其實唐初在貴州石阡一帶也設過夜郎縣,但跟詩歌無關,就不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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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州桐梓夜郎縣與湖南新晃夜郎縣地圖


歷史上以夜郎縣為名者頗多,秦朝、漢朝、陳朝、唐朝、宋朝都設置過,《興義府志》記載一共有八個。

這裡談的是夜郎縣,跟夜郎國不一樣,莫要混成一談。

王昌齡貶到龍標縣,即懷化黔陽縣,現改名叫洪江市,離湖南夜郎縣近,並非夜郎,是李白誤解,以為他到了夜郎;或者他用僻遠的夜郎意象來表達對朋友貶謫生活的同情和抱不平。

李白是直接流放貴州夜郎縣,這個名稱歷唐、五代十國至今天,一直沿用了1360年,更偏僻,也更正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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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昌齡貶所與湖北夜郎縣的位置圖


兩次的心情完全不一樣,安慰別人跟自己遭罪是兩個概念。

李白犯的是十惡之罪,妻子合罪,他是帶著妻子流放:拙妻莫邪劍,及此二龍隨。

世上還有比這更悽慘的麼?

李白一生有三任妻子和一次非法同居:第一任是湖北人許氏,前宰相許圉師的孫女;第二任是山東人魯氏;第三任是河南人宗氏,唐武后時三次入朝為相的宗楚客的孫女;一次非法同居是浙江紹興人劉氏。

李白以才華為聘禮高娶,兩次都是前宰相孫女,這桃花運好到六親不認。

好男人真的不用買房,年薪之類也只是對付無才男人的藉口。

宗氏是“白富美貴”,精通韻律,拒絕了無數富家子弟,卻被43歲的中年油膩男李白以一首《梁園呤》俘獲芳心。

當時開封有句民謠:“今人難娶宗氏女,除非神仙下凡來。”

沒想到千不嫁萬不嫁,千金買壁喜結良緣,竟是如此命運,最後萬念俱焚,出家做了道士。

李白悔意萬分,他是真對不起宗氏,也對不起自己的愛情。

公元758年2月,他在寫給妻弟宗璟的詩《竄夜郎於烏江留別宗十六璟》中,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適遭雲羅解,翻謫夜郎悲。拙妻莫邪劍,及此二龍隨。慚君湍波苦,千里遠從之。白帝曉猿斷,黃牛過客遲。遙瞻明月峽,西去益相思。”

他終於想起第一次過重慶時的明月峽了。

出川過三峽是順行,但流放是逆行,心裡苦成狗。公元757年12月,他在《上三峽》寫道:“三朝又三暮,不覺鬢成絲。”

好在他僅僅只走到奉節(白帝城遇赦是宋代曾鞏提出,當代有學者論述是重慶主城,仍有爭議)就遇天下大赦,詩性又大發,寫下了“輕舟已過萬重山”的喜悅。

這道坎終於跨過了。

如果李白沒有遇到大赦,或者後世如有的學者(清代黎庶昌、張澍)新論,他的確流放夜郎,那麼他從流放地返回江陵,可能會第二次經江津,路線為:貴州桐梓——綦江——江津順江——重慶——奉節——荊州,全程順流而下。

江津順江口將會迎來大唐第一詩仙。

綦江也叫夜郎溪,第一段河流叫松坎河,發源於桐梓縣夜郎壩,北流至趕水鎮,左納楊渡河、右納藻渡河後,始稱綦江,然後北上從江津順江口入長江。

但李白不會來去都走順江,雖然這條路更便捷。

根據唐律,他流放去夜郎,必須先去黔中郡報到,黔中郡治所在彭水,他要去換籍,所以不會經過江津。

路程只能是:九江——江陵——奉節——涪陵——彭水——換陸路到桐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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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 流放夜郎及回去的路線圖


再說杜甫。

公元765年,高適、嚴武相繼病逝,剛剛過了幾年安穩生活的杜甫,

已經54歲,這年5月,不得不從成都惶惶乘舟而下。

他居然在嘉州樂山遇到大他一歲的杜姓老哥,於是在樂山酒樓痛飲狂歌,憤筆寫下了《狂歌行贈四兄》。

然後灑淚拜別老哥,感慨一番“今年思我來嘉州,嘉州酒重花繞樓”後,沒有去登峨眉山,直接一日到了清溪鎮。

李白在這裡留下的詩,早已響徹大唐。

相同的河山,不相同的是個人心境,還有那輪明月:李白是初秋的“半輪明月”,杜甫卻是夏天的一輪圓月。

他沒有想起李白,也沒有想起另一位大詩人岑參(11月,岑參擔任嘉州刺史,他補寫了《寄岑嘉州》),卻想到了唐高宗時宰相張大安的孫子張之緒,寫下《宿青溪驛站奉懷張員外十五兄之緒》,揮筆就是淚,悽楚不已:“我生本飄飄,今覆在何許。月明遊子靜,畏虎不得語。”

後來蘇軾被狂貶,跟杜甫有了相同感受,就直接改寫成:“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隨後杜甫乘船到了酒都宜賓,受到戎州(宜賓)行政長官楊市長的熱情接待,在東樓上,臨江面山,吃貴妃荔枝、喝宜賓春酒、賞文工團小妹妹的時尚舞曲,心情大爽。

杜甫喝下宜賓唐代五糧液“重碧春酒”後詩興大發,當即作《宴戎州楊使君東樓》一詩,“重碧拈春酒,輕紅擘荔枝”成為名句,楊市長也在文字裡享受不朽。

當然,他對現場氣氛的描述也精彩:座從歌妓密,樂任主人為。這已經有點少兒不宜了。

酒後任意胡為,歌妓皆“樂”意,這一點好像後來成為宜賓東樓的傳統。

公元1098年,黃庭堅也貶謫到了宜賓。以荔枝下酒的時候,也想到了杜甫的東樓樂:誰能同此勝絕味,唯有老杜東樓詩。

范成大回京過宜賓,也是到東樓飲酒:東樓鎖江兩重客,筆墨當代俱詩鳴。我來但醉春碧酒,星橋脈脈向三更。

既然享受了市長接待,肯定還有一班富商貴人跟著風雅,杜甫很是浪漫了幾回,但沒有傳出緋聞,杜甫不象後來的杜牧,直接為某位小妹妹寫詩抬身價。

所以就沒有“春風十里敘州路,捲上珠簾總不如”之類的香豔傳世。

消停一些日子後,順水到達瀘州,依然受粉絲接待,唐代的“瀘州老窖”,醇香濃郁,清洌甘爽,讓杜甫人生很快達到高潮,潑詩酬謝,寫下《瀘州紀行》:


《瀘州紀行》

杜 甫


自昔瀘以負盛名,歸途邂逅慰老身。

江山照眼靈氣出,古塞城高紫色生。

代有人才探翰墨,我來繫纜結詩情。

三杯入口心自愧,枯口無字謝主人。


三杯入口品出酒性,說明杜甫是真酒鬼。

不過這次沒有寫出請宴主人的名字,很不夠意思,看來紅包沒給足。

杜甫是這年九月到達雲陽,水路上走了四個月,所以在宜賓、瀘州、重慶等地,小住了不少時間。

離開瀘州過江津,杜甫卻很寂寞。

因為沒有江津人為他接風,他慕名已久的江津老白乾,沒有進入他的靈感。

五糧液和瀘州老窖,與江津白酒分屬不同類別,白酒烈性,一杯就能點燃杜甫老瘦的生命。

無法猜想當時杜甫失望的心情。

面對江津一灣玉水,他找不出與亂世和顛沛流離相應的詩句,也沒有酒樓攜醉,文工團助興,不得不遺憾而去,未曾在江津留下只言片句。

一直走到人煙稀疏的長壽黃草峽,他才終於找到亂世意象,唱出了“誰家別淚溼羅衣”的悲歌。

江津雖然與杜甫失之交臂,但杜甫的十三世孫,南宋進士杜莘老卻帶著族人從四川眉山青神遷居江津,成為江津名族,所居之地,也一併稱為杜市。

這可能是杜甫和他兒子杜宗文當時在船上萬萬沒有料到的:他們的後人代他們喝了一代又一代的江津老白乾。

總算是一種彌補吧。

江津教育文化一直名列重慶前茅,但對杜甫的到來,《縣誌》無一片言,看來是真的忽視了大唐明星。

不過也能理解,杜甫在唐朝的名聲其實還是比較普通,他在唐朝詩壇沒有地位,他不僅沒有高級粉絲,相反,他還一直做李白的粉絲。

他的光環是唐朝滅亡以後才擁有。

那時印刷術還沒有普及,流行寒士手抄。

寒士們抄寫杜詩,發現他的詩歌很深奧,與當時流行的高級順口溜完全不一樣,寫實性強,有很高的史料價值,於是就抄寫下來自己讀。

到五代十國文壇早已忘記有個詩人叫杜甫,但杜甫的詩還在民間寒士中流傳。

到了宋朝,宋太宗趙光義召集文人編寫了一部《文苑英華》的書,以振興宋代文化,人們打開書一看,出現了一個陌生的名字,叫杜甫,選詩高達246首,與李白一樣,並列第二。

排第一位的是白居易。

於是杜甫翻身了!宋朝文人開始全力研究和歌頌杜甫。

一個叫王洙的文人看出商機,編了二十卷《杜工部集》,收集了杜甫1400首詩。

該賺錢的賺錢,但杜甫的詩卻較完整地流傳下來。

後來宋朝文人達成共識,唐朝詩人前三甲排名為:李白、杜甫、白居易。

宋榜確定後,再沒有人出來翻案,後世全部設置為默認模式。

所以,杜甫即使當時有點詩名,也不受詩壇和主流階層喜歡。

何況,唐朝寫詩的人多得數都數不過來,道士、和尚、百工、妓女,三教九流誰都可以呤上幾句。

其實,不僅李杜們無緣江津,千年長河,很多響噹噹的大牌同樣無緣江津!

江津不怎麼攀附名人是一個深刻的地域文化現象。

韓愈曾說:“蜀雄李杜拔”,自古詩人皆入蜀。

蜀中走出了司馬相如、揚雄、李白與蘇軾等文壇領袖,也讓入川的文人沾了一身巴蜀靈氣。

這些文人,很多進川出川都是走樂山——宜賓——瀘州——江津——重慶的傳統水路,但在江津留下詩篇和足跡者較少。

我們可以隨意列出一些過境江津的名人,除李杜外,還有

唐朝的元稹、白居易、劉禹錫、岑參、馬祖道一等,宋朝的陸游、蘇軾、蘇轍、蘇洵、魏了翁等,民國的傅斯年、梁思成、林徽因、童第周等等。

唐代已經有航道支撐名人們航行於長江之上:王紹荃主編《四川內河航運史·古代部分》記載,唐肅宗時期,已經是“萬斛大船風行成都、揚州之間”。

更不論之後,益揚之間,航行往來。

江津是白酒之都,教育大縣,文化昌盛,但這些名人居然都沒有留下詩句,或者根本就沒有上岸。

這說明江津地域文化裡有一種可以支撐骨氣和傲氣的底氣,才會對國家級品牌明星不屑一顧,或者不願攀附。

文化自足,才會有這樣的淡泊。

雙眼傲骨撐,王侯是白丁。

江津人真的有點拽。

不過,也說明江津人在交際應酬方面較弱,很難出社交大腕。

只會幹實事,不會藉助社交槓桿,放大聲望。

選自連載:重塑精神地標 打造母城文化——尋找江津母城源點,延續群體精神信仰 文/譚雲籍 譚蘅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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