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杜甫之爭是指什麼?

渡遠荊門外,來從楚國遊。

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

月下飛天境,雲生結海樓。

仍憐故鄉水,萬里送行舟。

李白《渡荊門送別》

太白二十四歲離家出蜀,雖然心中對故鄉依依不捨,但同時心中也懷抱著凌雲壯志,從此再未返回故里。他沿著長江一路東行,到了江陵的時候,他有詩曰“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後人常以此詩與王昌齡之“秦時明月漢時關”、王之渙之“黃河遠上白雲間”、王維之“渭城朝雨浥輕塵”相比較,認為太白此詩也可當為盛唐七絕之冠)太白的心中對自己的未來是充滿了夢想的,此時他的詩歌充滿了明快的調子,變得靚麗清爽,心情舒暢。

他離開了巴山蜀水,離開了“萬壑樹參天,千山響杜鵑。山中一夜雨,樹杪百重泉”的蜀地。記得他年輕的時候,他那麼熱愛家鄉的山山水水,為了自己的家鄉寫過無數美麗的詩篇——“犬吠水聲中,桃花帶雨濃。樹深時見鹿,溪午不聞鍾。野竹分青靄,飛泉掛碧峰。無人知所去,愁倚兩三松。”;“日照錦城頭,朝光散花樓。金窗夾繡戶,珠箔懸銀鉤。飛梯綠雲中,極目散我憂。暮雨向三峽,春江繞雙流。今來一登望,如上九天遊。”這詩中有他對故鄉山水的熱戀,也有他內心“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的煩憂,但我們從這些詩篇中能看到他那種飛仙般的想象力和充滿夢幻般的浪漫情調已經初現端倪。在他離開多山多水的四川,沿江而下到達荊門後,此時眼界忽然一開,極目望去,地勢由崇山峻嶺變為了平原廣闊,太白的心中可謂為之振奮,這首《渡荊門送別》便由此而誕生了。

舟行途中,來至楚地,故而太白說“渡遠荊門外,來從楚國遊”,而楚國的山水與蜀中自是不同,那廣袤的平原一望無際,滾滾的江水不見盡頭,可謂“目極無端倪”,於是太白大筆一揮,來了句“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這一句,端的是彰顯太白豪邁本色,詩寫到這裡,下一聯是很難接得住了,換做別的詩人,頸聯出來後肯定是在力道、境界上不如這頜聯,例如王維,在寫出“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之後,也只能用“群邑浮前浦,波瀾動遠空”來接住頜聯,但用後人的話來說也不過是“五、六即第三句之半”,而太白之所以為前無古人之天才(後面有個老杜,所以暫不用“後無來者”四字),自是與尋常人等不同,他從容地向天空之中輕輕揮了揮衣袖,“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就信手而生,足以與頜聯平起平坐。頜聯寫地,頸聯寫天,天地皆為我所用,這就是太白高高在上的“仙氣”,他的飄逸豪爽令世人皆不可及,故而知太白是站在雲端俯視這個世界的。尾聯用“仍憐故鄉水,萬里送行舟”來抒發自己對家鄉山水的思念,此在楚地,彼在蜀地,一此一彼,兩相呼應,從而完美收束。

後人評太白“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王摩詰“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老杜“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三句,“意境同一高曠,而三人氣韻各別,識曲聽其真,可以窺前賢家數矣。”李澤厚先生在《美的歷程》中說“這三句便也略見出儒、道、禪的不同風味,儒的入世積極、道的灑脫闊大、禪的妙悟自得。”這些評語皆是恰到好處。

也有後人拿“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二句抑李揚杜,謂太白十字只寫得二景,而老杜“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十字寫得四景。殊不知,老杜寫詩勝在錘鍊,太白寫詩勝在天然。何況太白寫就此詩時心情舒暢,逸興風發,自是一揮而就,而老杜寫就“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之句時,內心則是激憤難平卻又不得宣洩,故而嘆曰“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二人心境不同,二詩自是不必放在一起評說。

高步瀛先生《唐宋詩舉要》評此詩“語意倜儻,太白本色”;俞陛雲先生《詩境淺說》以此詩證太白“天才超絕,用筆若風檣陣馬,一片神行”皆是無愧之語。太白此詩色彩明麗、風姿秀逸、幻象奇生,端在於太白有俯仰天地、側身宇宙之際的胸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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