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附近”,何處找尋記憶中的鄉土格局?

有人在感慨我們當下生活中“附近的消失”。但要清楚,“附近”更應該是一種空間的概念,即任何人都能彼此面對面有互動交往的那種空間,是跟時間配合起來的一種時空坐落。

原文 :《何處找尋曾經的鄉土格局》

作者 |中國人民大學 趙旭東

圖片 |網絡

“附近”的變化

傳統上,我們都希望生活在那樣一個空間之中,也就是我們近乎可以觸摸到的時間和空間,相互是不應該脫離開的。

视域 | 消失的“附近”,何处找寻记忆中的乡土格局?

人們早晨一起來就能看見鄰家燃起了炊煙,夜幕降臨之時,每家每戶便熄燈入眠,“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帝力於我何有哉”!生活本就是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去過,這被人們稱之為“鄉土”,或者一種共同體中的生活。這種共同體生活根本就是一種空間化了的生活安排,彼此之間必是能夠相互看見,相互間還可以近距離地問候寒暄一番。在這樣的社會中,人們最忌諱頻繁流動,甚至會用“顛沛流離”這樣的字眼來形容變動不居生活的悲慘。在這樣的社會中,“父母在,不遠遊”,誰在這個文化裡,都會接受一種故土難離、葉落歸根的情感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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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由西方人最先挑起的現代世界構建中,各地人們的生活格局都發生了根本性改變,日益從一種有限性的時空坐落中跳躍出來,走向了一種超越時空界限的生存狀態。這個變化或許就來自於西方人對世界邊界的不斷探險和再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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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體來說,即1492年哥倫布對美洲新大陸的發現,從此“大航海時代”的觀念將整個世界東西南北都連接在了一起。此前分散而有“附近”存在的世界,日益演變成遠去移民和征服佔領的新業緣關係世界。西方數百年的殖民主義由此創造了一種新式世界空間構造與安排的格局想象模式。

由此,也才有了一種真正意義上的、實質化了的東西方之別。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世界空間的主導性格局為西方所支配,我們所理解的空間也變成一種空間佔有意義上的空間。在這樣的一種空間裡,需要有附近的存在,而附近的一切必然都要經過一種重新的、服務於殖民化生活的細密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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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一個地方都需要附近有人的出現,要有聚集的生活,殖民城市之中要有市政廳、郵局、醫院以及大的購物中心或貿易市場比鄰存在。市政廳不僅收稅,也給予那裡的人民以種種保護和保障,郵局成為了跟外部世界進行聯繫的信息中轉紐帶,醫院診所保障了生命的健康,購物中心或貿易市場則滿足了人們對各種生活消費品的欲求和現代生活慾望。而所有這些,都使得這種空間上的附近成為了一種新的殖民空間意義上的附近。

傳統上的那種真正血緣紐帶維繫的附近早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也可以說,早期的那種血緣關係意義上的附近可能從來都是不存在的,或者在一種血緣親緣關係之下,附近就是家中,而不是相互的比鄰,比鄰不過是某個家庭空間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放大而已。因此,已經消失的附近,顯然不再是那種現代都市安排下的家戶和附近的鄰居意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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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根本上又伴隨著互聯網時代的來臨深入到我們的生活。在我們對各種虛擬作出各種真實的反應時,人們的生活也似乎不必再有那種真實存在的、異己性的、少有往來的附近了,而是轉入一種虛擬網絡之上的、隨時隨地的彼此相連互動以及朋友圈的交往。只要你手觸屏幕,附近便會隨時現身,它並不被要求具體在哪一個地方,恰恰就是此刻的虛擬空間之中的一種真實存在而已。因此,也就不必再有舊時代的市政廳、郵局、醫院和購物中心之類鱗次櫛比的附近和附近的設施,一切都在網絡之中,相互之間雖不見人,卻可知彼此的存在,且能虛擬而真實地看見彼此。

觀念中的“附近”

由此,一種新的殖民主義或後殖民主義的精神氛圍在所謂全球範圍內醞釀成熟了,這著實是一種精神意義上的殖民,或者心態上的新殖民。

美國好萊塢拍攝的有關中國場景故事的功夫電影在非洲大地上得到了熱播,那些看著成龍功夫電影長大的居住在世界各地的人們,真正成為了有一張典型亞洲面孔的人的粉絲,不管技術能力、不管距離遠近,這些人變成了網絡意義上彼此的附近。但真實的情況可能是,人們彼此之間並不知道對方的真實存在,只能通過想象力的發揮和視頻呈現獲得彼此共在的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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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日益跨越民族國家界限去消費可口可樂或者麥當勞這些美國品牌的世界性快餐,但顯然,這並不意味著我們在空間上被殖民了。現在誰還能說當下的印度共和國是英國的殖民地呢?但確確實實地,英國的國際電信業務大部分要經過那些廉價的印度接線員的中轉而獲得彼此的聯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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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在歐美世界中隨處可見的“中國製造”商品標籤,使在那裡的中國遊客或者華裔似乎感覺到了“中國”就在他們附近,這不再是一種地理空間意義上的“附近”,而是一種觀念中的“附近”。

對現代世界的生成而言,構建起一種空間意義上的“附近”之後,其存在便是一種不用反思的殖民,而面對它的消失,也不要太過失望或擔憂,它必然不過就是一種新的殖民歷程的替代,說到底,也不過就是一種經歷過現代之後的人們在心態上的一種“後殖民”罷了。我們因此反倒是再也回不去那種沒有真正附近或鄰里,而只是有一種家的不分彼此的那種生活氛圍了。可以稍微想象一下,現代都市如“北上廣”的那些比鄰而居、就在身邊的陌生鄰里見面時的冷漠和匆忙,也就不難理解跟一種更為隱蔽的後殖民相連接的現代“附近”觀念的源頭究竟在哪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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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理想中的小國寡民,“雞犬之聲相聞”,卻可做到“老死不相往來”的生活,可能才是原原本本的生活本身,可能才是無需附近也能持久生活下去的共同體的根本。

而這樣一種曾經的鄉土格局的生活又應該到哪裡去找尋呢?

在公元1500年這個分水嶺之後,在五百多年的世界歷史中,我們不過就是從一種“附近”轉換到了另外一種“附近”,我們似乎沒有真正能夠擺脫心態上的隔離、冷漠,在比鄰而居的個體追求“附近”的懷舊之時,我們似乎可能徹徹底底忘記了一種曾經可能存在的“相濡以沫”的共同體意義上的家戶互助了。我們今天所能討論到的“附近”,不論是有形的還是無形的,全部都還是一種無可抗拒的新舊“殖民”意義上的附近而已。換言之,不論有怎樣的遮蓋或掩飾,舊的心態轉換了一種方式,又可能從新的孔道中以各種懷舊的表述冒了出來罷了。

文章原載於社會科學報第1701期第8版,未經允許禁止轉載,文中內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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