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非典SARS真的是我們戰勝的嗎?

醫院早拆了,只剩一片蘆葦荒地,和四周悄然興建的溫泉別墅。

原本不該存在小湯山醫院,是2003年最痛的傷痕。

這是最近突然火起來的國產記錄片《非典十年祭》。

記錄了那一場完全意外的災難陰雲下,我們如何像裸露在猛獸獠牙下的孩子,完全失去了反擊的能力,驚慌而無助。

01魔盒

“那悲歌總會在夢中驚醒,訴說一定哀傷過的往事,那看似滿不在乎轉過身的,是風乾淚眼後蕭瑟的影子。”

這是羅大佑那天晚上演唱的歌曲《你的樣子》。

2003年2月18日,羅大佑在他的廣州演唱會上說:這是一場來之不易的演唱會,大家能來,說明對我有信心,對這個時代有信心。

那一晚,廣州天河體育場聚集了近2萬名觀眾。

7天前,廣州市政府第一次公佈非典疫情。

兩個月之前,2002年12月10日,在深圳一家飯店做廚師的黃杏初,感到胃寒發冷,他去家鄉的河源醫院就診。

起初醫院只當他是感冒,後來他開始高燒不退、神志不清,送到廣州軍區總院時,已經全身發紫。《病毒VS人類免疫系統》中病毒戰勝了免疫系統。

四五位護士醫生圍著他搶救,可也找不到病因,只能是用一些抗菌藥控制高燒,一個多星期後,他的體溫開始正常,病也慢慢好了。

起初大家都很奇怪,但沒有新的病例出現,這事也就過去了。

然後,最初收治黃杏初的河源醫院,11位醫護人員出現了同樣的症狀。

廣東的中山市,出現了類似的病人,接診的醫護人員也出現同樣症狀。

很快,怪病的傳言像烏雲一樣在天空散開,恐慌的人們在藥店排起長龍,搶購抗生素、消毒液、板藍根和醋。

然而沒人知道究竟怎麼回事,這是非典第一次出現,:無法分辨,沒有結果,不知道,很奇怪。唯一能夠確定的,這是一種未知病毒。

官方始終按兵不動,只有醫院的燈光徹夜長明。

已經感染的病人散佈在廣州各個醫院,最嚴重的中山三院,整個病區的醫護人員全倒下了。待診治的病人只好轉到市八院,八院的醫護人員又倒下了一半。非典病人去到哪裡,哪裡就有醫護人員就倒下。

那一年的春節是1月31日,一年一度中國最大規模的人口遷徙——春運開始了。

政府終於在正月十一那天,即2月11日,對外公佈了非典的感染病例和人數。

哨聲響起時,距離第一例感染者出現,已經過去了3個月。

2月15日,廣州的一棟舊樓被改為臨時收治非典病人區,緊急調動的醫護人員在等待送來救治的病人。

當電梯門打開時,她們都呆了,第一批送過來的病人,全是被感染的醫護人員。

當開始搶救同行時,沒有人知道他們的今天,會不會就是自己的明天。

2月19日,一位昏迷的重症病人被緊急送到病區搶救。剛一插管,肺裡的血水、血痰、血粘液全噴了出來,染紅了搶救病人的醫生和護士的手套、隔離衣。

就在頭一天晚上,2月18日,近2萬人揮舞著熒光棒,興奮而激動的觀看羅大佑的廣州演唱會。

2003年的春節,天空滿是煙霧和灰塵。

那年春天的北京,期待著杏花春雨的三月,猝不及防地就被非典擊倒了。

那時,“廣州肺炎”的傳言還在空氣中飄浮。

27歲的徐女士從太原去廣東出差,在媒體工作的媽媽特意打電話問廣州同行,那邊回應說,都是些謠言,不要相信。她的爸爸,專門用剛剛興起的互聯網,去查非典肺炎,結果顯示:這只是最輕的一類肺炎,並不致命。

一切都指向安全,徐女士放心的到了廣州,24號回太原的路上開始發燒,兩天後高燒40度。3月2日,她被送到了北京301醫院,成為北京第一例非典病人。

當聽說患者曾到過廣州,接診的醫生心中暗驚,趕快上網去查廣州肺炎的情況,怎麼防護、怎麼治療,誰知卻什麼信息都查不到。

很快,病人的母親和父親都出現了相同的症狀,一家三口被一同送進302醫院——解放軍下屬的傳染病專科醫院。

2天后,她的父親去世,之後是她的母親。就在她父親過世第二天,她的孩子、弟弟、弟媳因感染,也被送到北京302醫院。

302醫院多名醫生、護士相繼感染倒下。

徐女士在北京工作的舅舅感染,被急救中心送到佑安醫院,隨後佑安醫院出現10幾例感染者。

2003的非典進京,悄然無聲。

當年,非典SARS真的是我們戰勝的嗎?


02恐慌

衛生部長在電視上說:北京是安全的,僅有幾例病人,不用擔心。

然而東單、西單、王府井...人們的口罩,一天天戴的越來越多。

北京出現第一例非典病人12天后,3月19日和3月21日,中日友好醫院和北大人民醫院分別接診了自己的第一例非典疑似患者。

一位老人始終堅持稱自己一直在家,和外面沒有接觸,最後才發現這位老人的老伴因非典在武警醫院過世。當天所有的醫生和護士都被隔離。

老人隱瞞的原因,只是怕醫院知道自己感染者,會被醫院拒絕救治。

人民醫院接診一名非典患者,隱瞞接觸史,致使15名醫護人員被感染,170多名醫院臨時工,跑的只剩30幾人。

急診室地上都躺滿了人,病人混在一起,擠到院子裡,提著瓶子打點滴,就連後院的家屬區,也全是病人。

每年3月,是北京兩會的時期。急救中心的200多人、90臺急救車卻是最繁忙的景象。

因恐慌而拉起了心中警戒線的人們,僅僅是出於本能的自我保護,開始了恐懼。

從醫生到普通人,對非典既沒有意識,也沒有概念。

一夜之間,北京人成了全世界最不受歡迎的人。

廊坊通北京的公路,被挖了二三十米寬,十幾米深的坑,防止汽車過去;村與村之間的道路被封死,派專人把守;

城裡的衚衕也拉起了條幅、大字報,上面寫著禁止通行,返鄉的人被隔離在村口不準回家、鄰居有事隔著大門說話.....這些在後來飽受詬病的做法,卻成了切斷傳染源唯一的辦法。

就像漫畫《對不起,我被隔離了》中一樣,很多人主動或者被動的被隔離。

每一個感染者,都是移動的感染源。那時,人和人的眼神裡,都帶著提防。

口罩是城裡最流行的商品,超市貨架上84和醋一直缺貨。無論走到哪,似乎都能聞到84和醋的味道。

鳳凰衛視的記者閭丘露薇在伊拉克,有人知道她從中國來,對她說“Virus(病毒)”。那時,整個國際媒體的頭條,都被非典佔據。

2003年的春天,一百米內有人咳嗽了一聲,心尖都發顫。

恐懼,這一古老的人類情感,在一種無法解釋的病毒出現時,被成倍成倍的放大,緊緊攥住了人們的呼吸。

世界衛生組織召集了9個國家、11個頂尖實驗室,試圖找到非典的病因。他們將病毒命名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嚴重急性呼吸道綜合徵),簡稱SARS。

4月23號,建院85年的北大人民醫院,史上第一次停診,醫護人員的大面積感染,已經不再有救護病人的能力。

將鏡頭拉向20天前,4月3日,時任衛生部長張文康說:中國局部地區發生的非典型肺炎已經得到了有效控制。

而鍾南山在4月中旬向記者說:“最主要的是什麼叫控制。現在病原不知道,怎麼預防不清楚,怎麼治療也還沒有很好的辦法,特別是不知道病原,現在病情還在傳染,怎麼能說是控制了。我們頂多是遏制,不叫控制。”

2003年4月20日,衛生部長張文康、北京市長孟學農被免職。

同一天官方公佈了北京的疫情:“4月18日,全國累計報道非典型肺炎病例1807例,北京339例。”

這個數字,是五天前的近10倍。

就是這個數字,還是花了7天、走訪調查北京175家醫院後才得出的結果。

當年,非典SARS真的是我們戰勝的嗎?


03死神

小湯山,第一次進入大多數人視野的時候,距離廣州上報第一例病人已經過去了4個月12天。

六大建築集團,七千多人,七天七夜,一場大雨。

沒有農民工,沒有建築師,沒有領導,所有人趟在泥水裡抗、鋸、推、拉。七天後小湯山醫院交付使用。

與此同時,一封封密電緊急調令114所軍區醫院,1300多名醫護人員,入駐小湯山。

調令上的要求除了專業,就只有四個字:精兵強將。

那天夜裡的小湯山會議,緊急任命院長的張雁靈向在場的醫護人員說:

“我們的出路只有三條,第一條是沒有完成任務,帶著恥辱走出去;

第二條是發生大規模感染,大家都死在小湯山;

最後一條是病人有效救治,醫護人員零感染。”

他說:“我們走第三條路!”

2003年4月29日的新聞發佈會上,北京的非典病例激增至2705人,其中確診病例1347人,疑似病例1358人,66人因患非典身亡。

2003年5月1日深夜,北京各大醫院共680名非典患者,小心謹慎的轉移到小湯山非典定點醫院。

這是一場和死神的較量。

醫生有著天生職業上救死扶傷的驕傲,但這些並不能保護他們的安全。

5月的北京最高氣溫已經達到了30度,小湯山的病房畢竟只是7天完成,沒有空調,下水道堵塞,有的甚至門都關不嚴,做不到徹底的隔離。

進入病區的醫護人員要穿三到四層隔離衣,戴豬嘴口罩,防護眼鏡。進了病區就不能吃飯、不能喝水、不能上廁所,很多人因為戴防護工具,鼻樑都被壓的腫起來。

悶在臃腫的防護服中常常要工作10幾個小時,很多醫生、護士換班時癱倒在地,累的飯都吃不下。

一位醫生,和同事診斷一個非典病人,兩天後同事就躺在了病床上等他的診斷,隨後他也倒下了。

那段時間,另一位醫生每天給妻子發一條短信,內容只有兩個字"平安"。

被隔離在病房的非典感染者,靠著互相打氣支撐著自己。

小李每天都會去看45床一直昏迷的老人劉金兆,護士們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來幫老人換氧氣、吸痰。

小李將老人當成自己的精神支柱,只要老人沒事,自己就可以沒事。

小李出院的第二天,老人病逝了。

如今我們看到的這些文字,輕描淡寫。畢竟17年過去了,再深的傷痕也恢復了平靜。

就是這樣“輕描淡寫的文字”,卻是衝到一線的記者,帶回來的。

鳳凰衛視的記者魏永林,在自己拍攝的作品上寫著“用生命之拍攝,使用時要小心”

有的記者在進病區時,所有的紙筆、相機都不能帶進去,用醫生的紙筆寫完採訪記錄後,要消毒很久,才能帶出來幾張。

廣州日報的記者邱敏,想給護士們拍張合影,她們說:等等吧,等我們趕走了"非典",等我們人齊了,你再來。

後來人有沒有齊,我們不知道。

只是北京的天氣開始變得炎熱,臨時建造的小湯山醫院只是簡易板房,裡面悶熱難忍。

正商量給病房裝空調時,病毒突然無聲無息的消散了。

當年,非典SARS真的是我們戰勝的嗎?


04消失

5月1日非典病人轉入小湯山,5月17日第一批患者出院,5月19日公佈每日新增非典確診病例降至個位數。

小湯山極速運轉51天,收治680名病患,僅有8人死亡,672人康復出院。

6月20日,最後一批病患出院,1383名醫護人員,無一人感染。

隨後,病毒檢測試劑盒6月問世,但已經沒有人需要了。

6月24日,世界衛生組織在日內瓦總部宣佈,北京從非典疫區名單中刪除。

但SARS病毒究竟是什麼?從哪來?又去了哪裡?

人們在追問。

香港大學的研究團隊有新的發現:果子狸身上攜帶和非典有99.8%的同源性,似乎表示這一切和野生動物市場有關係。

然而中國農業大學研究團隊,在果子狸取樣標本中並未發現SARS病毒,在廣西、湖南、江南等地果子狸養殖場,也沒有發現。但在湖北果子狸養殖場發現類似SARS的冠狀病毒。

冠狀病毒是生活中,很常見的擴散病毒,而SARS則是發生了變異。

為什麼獨獨存在於廣州?它的上一級宿主是什麼?沒有回答。

沉默的北京恢復了以往的熱鬧,人們都說,SARS病毒被高溫燒死了。

時隔一年後,2003年12月24日,廣州又發現SARS疑似病例,病人身上的病毒樣本,與之前取樣的果子狸病毒標本完全吻合。

2004年1月5日,廣州全面清剿果子狸。此後廣東共出現5例病人,直至出院,再無增加。

然而後續的調查中,貂、貓、田鼠和狐狸身上陸續發現了SARS病毒,廣東省994個野生動物市場上的工作人員,有105人帶有SARS病毒抗體,123個果子狸飼養員中,卻只有4人攜帶SARS病毒抗體。

顯然,果子狸並不是SARS病毒的唯一的攜帶者。

當科學家們全力查找病毒的源頭,醫學家們開始分析SARS的感染規律,並希望告訴我們,SARS沒有傳說中那麼可怕。

SARS只能近距離傳播,並且是出現症狀以後,才能達到傳播。防治任何傳染病,只要控制傳染源、切斷傳播途徑,就能有效的控制擴散。

據世界衛生組織2003年8月15日公佈,全球累計非典病例8422例,涉及32個國家和地區。中國內地累計病例5327例,死亡349人,中國香港1755例,死亡300人,中國臺灣665例,死亡180人,加拿大251例,死亡41人,新加坡238例,死亡33人,越南63例,死亡5人。

病死率近11%,全球累計死亡919人。從死亡率上看,似乎沒有那麼可怕。

2005年,中科院動物研究所發現,中華菊頭蝠身上攜帶SARS病毒,果子狸也是被傳染的。

但為何發生在廣州?中間宿主是什麼?如何傳染到人類?這一切,至今無法做出全面回答。

小湯山醫院拆了,北京和廣州都恢復了往日的繁華與喧囂。然而故事並沒有結束。

當年,非典SARS真的是我們戰勝的嗎?


05陰影

大難不死,緊隨而來的往往不是後福,而是後遺症。這場災難過後,留下兩批人:感染者,未感染者。

當SARS結束後,湖北傳出一位非典患者出院後,回家遭到拒絕,沒有辦法只好在福利院住下。

可是當四周的人知道後,那些開往患者故鄉的公交車上空無一人,故鄉的蔬菜沒人敢買,親戚朋友不願來往.....絕望之後他選擇了自殺。

家住北京的李某,出院後回到家,鄰居見了他繞道走;廁所遇見老街坊,那些人提著褲子就跑。

非典像海洋一樣,隔開了曾經的患者與普通人。

對於沒有感染的人來說,非典只是消毒水和口罩的記憶;對於感染者,留下的是一生的噩夢。

他們中有很多人是全家感染,有人回到家才發現,親人已經不在了。還沒來得及撫平喪親之痛,就被治療的後遺症開始折磨餘生。

北京某高校的羅老師,在西直門醫院被感染非典,治好了非典,卻發現股骨頭壞死,肺纖維化。還有很多人因此坐上了輪椅,徹底失去了工作能力。

後來政府每年會撥給沒能力工作的人8000塊錢,可對於他們來說,這每月只有600多塊的補助只是杯水車薪。

對另一部分感染者來說,在醫院度過的那些時日,經常像夢魘一般反覆出現。

有人每天要洗170多次手、有人不敢進小區的電梯,因為電梯佈滿噴灑消毒水留下的白斑。

一次災難結束後,人們都會想健康、家庭最重要,可是卻很少有人會想到,這場災難究竟留下了什麼?

如果我們再不重視的話,會不會出現漫畫《63年後,人類又遭遇了一次超級病毒大爆發,但這次卻沒那麼幸運!》中描述的樣子!

隔離治療,只是杜絕繼續傳染,並不代表擁有更高的技術。小湯山讓人驚訝的中國速度,也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

在一個公共衛生系統完備的年代,這樣的事原本不用發生。

1953年,中國建立了如金字塔一樣的從下至上的公共衛生系統,統一調配資源,防治各類流行病、傳染病。

然而2003年的那個春天,它完全失靈了。

病毒是天災,失控和爆發,卻是人禍。

當年,非典SARS真的是我們戰勝的嗎?


寫在最後:

我們學過很多歷史,知道歐洲的黑死病,幾乎殺死了歐洲近一半的人口;

我們也知道,清朝末年,香港廣州爆發鼠疫,死傷10萬餘。

每一次災難過後,我們的防禦系統都會進行一次大升級,我們的技術也一直在進步。

可我們忘了:人性不會變

真正的災難,並不是一次死了2萬人或10萬人,而是同樣的災難,發生一次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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