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洪回憶“非典”:新東方也關門了

作者|俞敏洪 來源|教培校長參考(ID:jiaopeixiaozhang)

時下正值新型冠狀病毒疫情的爬坡期,教培機構草木皆兵,很多校長已經在考慮要不要停課,甚至做好了關門的打算,疫情之下,沒有一家機構能夠獨善其身。17年前的新東方面對“非典”又經歷了哪些艱難抉擇,一起看看俞敏洪的回憶記錄,或許會給廣大校長一點啟示和走下去的動力。

飛機起飛時,透過舷窗看著大地離我越來越遠,看著飛機的影子在太陽下掠過農田、房屋和河流,我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寫這篇文章時,我正坐在從北京飛往溫哥華的飛機上,舷窗外面一抹血色的夕陽在雲層中顯得格外殘忍。機翼下面是朦朧的夜色,機翼上面是帶著血色的深藍色天空。

上飛機以前,我給一些新東方人打了電話,互道了平安,告訴了他們我的行程。在我離開北京的前一刻,我所住的小區又貼出了通告,說幾號樓又有了新的非典感染病人,我的心情變得更加沉重。非典把北京弄得十分緊張,人們開始草木皆兵。

我本來應該4月21日離開北京,新東方在20日的總裁擴大會上決定停課,新東方的氣氛變得空前緊張。我意識到最多到4月底,新東方在全國各地的所有分校可能都會停課。胡敏和我親自擔任了新東方非典指揮小組的執行組長和組長,我的機票從4月21日推到24日,從24日推到28日,從28日又推到5月1日。

到4月30日,全國的新東方學校都宣佈停課。30日晚上,我和各新東方學校及公司的領導一一通了電話,討論了5月份可能出現的情況和應對策略。大家一致認為,

只要保住“新東方”三個字,就保住了新東方的未來。大家對新東方的信心讓我十分感動。

30日晚上,我和愛人通了幾次電話,討論我要不要去溫哥華。在我的一生中從來沒有這麼猶豫過。這些天來,我一直奔波在新東方的各個部門之間,因此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帶菌。我自己出生入死過好幾次,既得過肝炎又得過肺結核,因此對疾病已經沒有了恐懼感;但溫哥華的家裡有老婆有孩子,萬一帶菌就會產生難以彌補的後果。因此,我寧可選擇留在北京。

而且過了五一,新東方所有部門的很多員工還必須上班,戰鬥在工作的第一線,我希望自己能夠留下來陪他們,給他們以精神上的鼓勵和支持。但我愛人為我擔心、害怕,希望我能夠迅速地到溫哥華度過一段平安時光。一些新東方人不斷給我打電話,讓我遠離病源區,說只要我在,新東方就有希望,聽了讓我感激涕零。

在過去的十幾天中,我為新東方人的精神所感動。在北京新東方學校停課前,所有的老師和工作人員都毫無怨言,冒著危險繼續上課上班;

停課後,北京新東方學校迅速做出決定,讓學生可以退班、轉班,原聽課證兩年內有效,最大限度地保護了學生的利益。

儘管新東方在經濟上遭受了巨大的損失,但卻保護了新東方在學生中的聲譽。停課後,我幾次走進新東方報名大樓,發現所有上班的領導和員工都在秩序井然地工作,臉上沒有一點恐懼的表情,見到我還和我輕鬆地開玩笑。特別是新東方前臺的員工,每天要接觸無數的學生,儘管戴上了口罩,被感染的機會依然很大。但我依然能夠看到口罩後面她們對學生的真誠和燦爛的笑容。水清木華園2號樓傳出有非典病人後,我們的圖書事業部的員工依然在兢兢業業地工作著。

從20日到30日,我受胡敏的委託整頓圖書事業部,十天內我召集了七、八次會議,沒有一次會議有人缺席。新東方總公司財務部和審計部的領導和員工一如尋常地出入水清木華園認真地做著財務整頓工作。我到《新東方英語》雜誌編輯部時,全體人員一個不缺地都在上班,為下一期雜誌緊張地工作。

30日下午,我召開了新東方圖書事業部和文化事業部的合併大會,兩個部門的所有人員都來到了新東方總部高德大廈的會議室,聽了胡敏和我兩個多小時的部門合併報告和新東方文化報告。我告訴員工們可以戴上口罩,但

沒有一個員工戴上口罩,沒有一個員工中途退場,這讓我深深感受到了新東方人的勇氣和力量。

我到各個部門去問候大家時,心裡還猶豫,怕大家會躲著我,因為我走的地方比較多,帶菌的可能性較大。但每次進門大家都和我熱烈握手,對我沒有一點嫌棄。

新東方創業元老王強、徐小平、杜子華、包凡一等不斷地打電話鼓勵我,向我請戰,說哪裡需要可以到哪裡去,並且說如果需要,我們可以從零做起,重新背上書包到教室去講課。在這段日子裡無數的事情讓我感動,我無法一一列舉,但我的眼淚正是為此而流。

中國正面臨一場災難和與災難的戰鬥。在這場戰鬥中,中國人民表現出令人感動的勇氣和力量,無數醫務人員不顧個人安危挺身而出,走向了抗擊非典的最前線,有的醫務人員已經為此獻出了寶貴的生命。

從他們身上,我們懂得了什麼叫義無反顧。一個星期之內,在北京的小湯山就建成了能容納1000名病人的隔離醫院,讓我們懂得了什麼叫集體的力量。

1200名軍隊醫務人員,一聲令下,幾小時內就集結到了出發地點,讓我們真正感覺到了什麼叫人民子弟兵--而這一稱呼我們過去已經覺得如此陌生。在過去的十幾天中,我們親眼看到了政府為糾正自己所犯的錯誤和控制疫情做出的艱苦努力。我們可以用挑剔的眼光進一步去批評政府,但我們也應該為我們政府的進步感到高興,至少他們敢說實話並敢於承擔責任。

在過去的十幾天中,人們突然感覺到了生命的珍貴,感覺到了親情和友情的重要,感覺到了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和不堪一擊,感覺到了擁有生命和安全是如此的重要,感覺到了很多本來可以等待的事情其實不能等待。在過去的幾天裡,我是如此迫切地想要見到我的家人,以至於好多次在夢中驚醒;而原來我覺得我有很多時間,我覺得我的生命力很強,我覺得我才四十歲還有很多時間做很多事情。我開始明白了陸幼青寫《死亡日記》的真正含義。生命正是因為脆弱而珍貴,親情和友情正是因為平淡才被我們忽視。

有時候,我們真的需要苦難和災難來告訴我們什麼是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非典固然可惡,但卻一下子把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了。這幾天,我們的手機不斷收到來自親近的人和已經疏遠了的人的問候,有則短信讓人十分感動:“有陽光照耀的地方就有我默默的祝福,當月光灑向地球的時候就有我默默的祈禱,當流星劃過的剎那我許了個願,祝願正在看短信的你遠離非典。”

又如下面這條短信“疫情傳得挺怪,心情變得很壞;擔心你被傳染,勸你不要太帥;室內保持通風,公共場合少待;出門口罩要戴,睡覺被子嚴蓋;心情保持愉快,少接吻多吃菜。”人間的真情在去除塵世的浮華和追逐時浮出水面,平常的美好在去除財富的迷霧和貪婪時顯出真實。當我們懷著恐懼走在春天百花齊放的大街上時,才發現鮮花不僅僅是為人類而開放的。只有當我們沒有了對非典的恐懼,只有當我們消滅了非典,我們才能真正擁有春天、鮮花和陽光,並且從此學會珍惜我們所擁有的一切。

每次聽到凱麗金的薩克斯曲《回家》時,我都忍不住流淚。在北大住在暗無天日的八平方米的地下室時,我聽著《回家》,想要有一個地上的能見到陽光的家;離開北大後住在租來的破舊的兩家合用的公寓房裡,天天看著同住的一個潑婦的臉色,我聽著《回家》,想要有一個獨立的家;後來用攢了幾年的兩萬塊錢,在京郊小鎮買了一座小房,自己在冬天給破舊的房子整修抹灰時,我聽著《回家》,為擁有了一個儘管破舊但真正屬於自己的家而高興。

生命一路走過來,新東方成了我真正的家,在最艱苦的歲月裡,我把汽車開到長城腳下,在黑夜的風聲裡聽著《回家》,一心想著把新東方做大做好;後來新東方不再僅僅是我的家,她變成了我們大家的家,一個有著溫情、親情和友情的家。

也許我做得還很不夠,但熱愛新東方的所有的人都在努力,都在努力實現“我們都有一個家,名叫新東方”的理想和願望。在這次非典的襲擊中,新東方人對新東方的熱愛體現得淋漓盡致,《回家》的旋律再次在我的耳邊響起。我祝願所有的新東方人在這次非典之後都能回到家裡和親人平安地待在一起,在非典以後都能平安地回到新東方這個家。

也許在非典之後,我們新東方的這個家將會身無分文,將只能在廢墟上重建,但只要我們家裡的這些兄弟姐妹都在,只要我們能夠齊心協力,我們一定能夠重建一個更加美麗的家園。

寫完這封信時,我已經回到了我在溫哥華的家。我老婆開著車來接我,我遠遠看著她不敢去擁抱她。回到家裡,我女兒衝上來抱我,我連忙擺手讓她離我遠一點,因為我的到來,她將十天內不能到學校去上課。我不到一歲的兒子看到我後,見我不走近他,左看右看,眼圈突然就紅了,不知是因為覺得我陌生了,還是因為我不去抱他覺得委屈了。我把自己關在了書房裡,儘可能不和家人接觸。但願我沒有帶來非典病毒,儘管已經過去了兩天,我依然提心吊膽,心中默默祈禱著一切平安。等過幾天一切正常後,我一定要好好地擁抱他們。

新東方人,不管你們在哪裡,我都會永遠和你們在一起,和你們一起工作,一起奮鬥,一起抵抗非典,一起為關懷別人而努力。當你們需要我時,我會毫不猶豫地回到你們身邊。讓我們互相鼓勵,一起渡過難關。讓我們點上一根蠟燭,為自己祈禱,為我們的家人祈禱,為病人和醫生祈禱,為全中國人民祈禱,祈禱所有的人平安、健康、快樂、幸福!

新東方,我們永不言敗!

*本文選自《俞敏洪勵志套裝集》中《永不言敗》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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