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入日本和拉美文學後,我們發現“讚頌一隻貓是對詩人的終極試煉”

文學報 · 此刻夜讀

睡前夜讀,一篇美文,帶你進入閱讀的記憶世界。

在深入日本和拉美文学后,我们发现“赞颂一只猫是对诗人的终极试炼”| 此刻夜读

作家波拉尼奧說過,他寫下的所有東西都是給他那一代人的情書。深情如此,卻唯獨貓是不會為此羨慕的,集文學的萬千眷顧,作家愛貓的故事已經多到數不清了,還會有更有趣的角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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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利奧·科塔薩爾與貓

《百年孤獨》《未知大學》等西語文學名作的譯者范曄也是一位貓科動物之友,他在漫遊洛爾迦的南方、博爾赫斯的南方、科塔薩爾的曼陀羅、聶魯達的海之後,意外發現了與貓有關的一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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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曄和他的貓

全世界作家對貓的感情有什麼不同?在寫給貓的詩歌裡是否可以分出不同流派?范曄看到了日本作家裡的代表有小林一茶、夏目漱石等人,拉美作家裡則是博爾赫斯、科塔薩爾、聶魯達、席勒斯等人。他們的貓詩不僅可分為婉約派和豪放派,也可以按“風雅頌”來區別,甚至可以看出“有貓之境”和“無貓之境”,總之,對詩人而言,“讚頌一隻貓是對詩人的終極試煉”。

今天夜讀,讓我們進入一個更深微奧妙的詩歌世界裡,從貓的身上看見詩人的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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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 詩 話

世上好詩無非貓詩。不是寫貓的詩,就是貓一般的詩。

貓詩有豪放派。史蒂文斯一言以蔽之:“巨貓必須強勢地站在陽光裡。”

“火焰似的燒紅,/在深夜的莽叢”(徐志摩譯),是布萊克的大貓。“強韌的腳步邁著柔軟的步容,/步容在這極小的圈中旋轉,/彷彿力之舞圍繞著一箇中心,/在中心一個偉大的意志昏眩”(馮至譯),是里爾克的大貓。

貓詩有婉約派。吾友清心閣主人亦貓奴中人,為我搜羅日文貓詩並提供漢譯,奇文共賞。小林一茶的貓俳句,清新可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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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公英(たんぽぽ)の天窓(あたま)はりつつ貓の戀

頭頂蒲公英,貓之戀

鼻先に飯粒つけて貓の戀

鼻尖沾飯粒,貓之戀

貓の子が 手でおとす也(なり) 耳の雪

小貓仔,抬爪掃落,耳上雪

(圖:《一茶,貓與四季》封面,東方出版中心2019年)

貓詩另有格物致知一派。有日本古歌謠說:

六つ丸く 五七卵に 四つ八つは 柿の核なり 九つは針

六圓,五七卵,四八柿核,九成針

大意是說:貓的瞳孔早晨六點是圓的,上午八點和下午四點是雞蛋形的,上午十點和下午兩點如柿子核,正午則細如針。此說應源自蘇軾《物類相感志》:“貓兒眼知時,有歌雲:子午線,卯酉圓,寅申巳亥銀杏樣,辰戌醜未側如錢。”另見清王初桐《貓乘》:“《易經存疑》:貓兒眼中黑睛,一日隨十二時改變。其歌曰:子午線兮卯酉圓,寅申巳亥如棗核,辰戌醜未杏仁全。消息之理最明白,此見造化之妙處。”

貓詩有玄學派。《老虎的金黃》讓全世界都知道博爾赫斯是大貓愛好者。上帝造貓為了滿足我們撫摸老虎的慾望,波德萊爾的這句話一定讓阿根廷的盲詩人心有慼慼。以撫摸貓背來撫摸歷史,辨識永恆的斑紋(或交叉分岔小徑)無須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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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爾赫斯和他的貓咪

比恆河或者日落還要遙遠。

你的脊背容忍了我的手

慢條斯里的撫摸。

你,自從早已遺忘的永恆,

已經允許人們猶疑的手撫愛。

你在另一個時代。

你是像夢一般隔絕區域的主宰。

陽光,茉莉花香,黃絹衣服,Fleurs du Mal(惡之華),然後就是嫩手的撫摸了。

——芥川龍之介這一篇《波斯貓》算什麼派好呢?

拉蒙·戈麥斯·德拉·塞爾納說:貓認為月亮是一碟牛奶。他似乎太過低估貓的想象力了。貓在想什麼,這一千古難題才配得上半人半貓的斯芬克斯的終極提問。古巴女詩人杜爾採·瑪利亞·洛伊納茨(Dulce María Loynaz)的小詩讓我們堅信,主人公是貓版的瑪麗·雪萊,而我們都是它的弗蘭肯斯坦:

這隻黑貓盯著

我火紅的小心臟

在它的玻璃魚缸裡……

貓詩有風雅頌。西班牙詩人翁布拉爾(Francisco Umbral)讚美一切貓,因為他們有“中華智者的東方美”。

聶魯達的《貓頌》是必須引用的:

動物都

不完美

……

只有貓

一出現就完全

且高傲:

從誕生就毫無瑕疵

獨來獨往並知道自己要什麼。

人想成為魚和鳥,

蛇想長翅膀,

狗是迷失的獅子,

工程師想當詩人,

蒼蠅學習要成為燕子,

詩人努力模仿蒼蠅,

但貓

只想作貓……

讚頌一隻貓是對詩人的終極試煉。詞語魔術師聶魯達毫不吝惜各色比喻修辭,除了“具備船身的線條”這樣對他來說最高級的讚譽外,仍嫌不足:

噢無疆土的

小小帝王,

無祖國的征服者。

迷你的沙龍之虎,新婚的

蘇丹來自

以愛慾為瓦的天國

……

《貓頌》幾乎不可避免地寫成了一首宗教詩:

當你經過

將精巧的四足

落在地面,

嗅著,

質疑著

塵世的一切

因為一切

都是俗物

在純潔無玷的貓足下。

論貓詩的教誨功能——可以興,可以觀。如斯神聖造物,引導我們學習謙卑的智慧:

人們自以為是貓的主人,

所有者,同伴,學生或朋友……

我不。

我不能苟同。

我不瞭解貓。

我知曉一切,生命及其群島……

但我無法破譯一隻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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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詩取神象外,無跡可尋。羚羊掛角,天馬絕塵,不足以形容,應如:

雌貓晃動尾巴,

天鵝絨的雷達,

操控身後的黑夜。

(翁布拉爾)

詩貴含蓄。就像貓在被愛撫時一副無辜的樣子,像翁布拉爾的貓,藏起利爪“好像女王藏起匕首。”

貓詩證史,貓實正史。詩人告訴我們,想要了解世界,最好的辦法是把一隻動物放出去一段時間。就像諾亞在方舟上放出鴿子,歸來時帶回了橄欖枝和可棲息之地的消息。於是翁布拉爾每天下午放他的貓出去,就像射出一支箭,射向確定而未知的目標。

“貓是唯一能返回的箭。它有箭的耳朵和箭的速度,但卻不會留在靶心,而是帶著全世界的文字回來,都寫在它輕盈的背上,女沙皇的眸子裡……沒有任何動物,東西,書本,女人,旅行能概括人類的歷史,像一隻射向世界的貓那樣。”

貓詩有有貓之境。有貓之境,以貓觀物,故物皆著貓之色彩。如翁布拉爾的《雌貓和雪》:

我的貓在看雪

她看見的是一隻大白貓。

她看見的是一隻雪花貓。

她看見

雪溫柔的抓撓,

大貓精巧的爪子。

一隻冰冷的貓,

神秘的貓

從天空的平臺而來,

來自沒有老鼠的房頂,

雪柔軟純潔的腳印,

帶著貓的尾巴,他的千條尾巴

和這雙貓的眼睛

雪觀看我們的生命。

新來的貓,巨大的貓,

手腳潔白輕巧,

美麗,會融化的貓

你嚇著了我的貓,

或者讓她感到無聊

就像純潔最後總讓人無聊。

貓詩有無貓之境。無貓之境,即物即貓,非我非貓,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貓。西班牙詩人海梅·席勒斯(Jaime Siles)賦得《北京故宮》:

木為柱

遠古漆紅

彷彿時間之血

無盡旋轉。

在一重重

漫長遲緩的屋簷下

只有一個囚徒,

被畏懼他的人

稱之為皇帝。

我整整一生

就像這座宮殿:

其中唯一的禁地

正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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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詩完全可以獻給紫禁城一品鎮殿靈貓,人稱武英殿小白的那位(那天去宮裡看畫展時見到了好幾只流浪貓,其中一隻神情依稀相似)。

本文選自

《詩人的遲緩》

范曄 / 著

東方出版中心2020年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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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圖:出版社書影、歷史資料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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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文創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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