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有料的文史
聽到“日本人很好色”這種話，大概你要會心一笑，腦中閃過些許片段。但這裡的“色”，也可以指“顏色”。
“色”這個字，日語講做“いろ”，詞根源於“いろせ”（兄的敬稱）、“いろね”（姐的敬稱）、“いろも”（戀的敬稱）。由此看來，這個“いろ”最初也不是在說顏色，而是表示自己心中有感情的人和事。
這也正是顏色在日本文化中的看點：顏色與情感，有著糾纏不清的關係。《日本季》的這一期，料爺就和大家從那些經典的日本文學作品著手，聊色彩的情懷。
《源氏物語》與紫色
紫式部《源氏物語》
既然提日本文學藝術，怎能不說《源氏物語》。如果用一個顏色形容這部作品，那應該是“紫色”。
在中國，紫色常用於帝王與吉祥色，比如紫禁、紫氣東來。在日本，紫色也有類似的褒義內涵——它是典雅與貴氣的象徵。日本的冠位十二階制的最高位大德，便是以“紫”為尊。因此在日本王朝時代，至尊之色、王朝之色無疑就是紫色。
《源氏物語》的作者為“紫式部”，她本姓藤原，式部是她在宮廷服務期間的稱呼。而名中一個紫色，也暗示著她的身份：出生在貴族文人世家、受召入宮侍奉的女官。按照美術史中的說法，藤原貴族對典雅而冷豔的紫色的偏好，在任何時代國家的貴族中都遠遠超出。
《源氏物語》繪卷
除了尊貴的帝王色，紫色還象徵女性，也被視為“姻緣之色”。比如“紫姬”是《源氏物語》的女主人公，這個女孩子出自光源氏的精心教養，純真爛漫又溫情諾諾，作為光源氏的正室存在；紫姬也曾給光源氏獻出過一件紫葡萄色小褂，上面還附著一句情話：若折於手，藤花色遠勝蒼松。而提到的藤花色來自藤花汁，便是淡紫色。
故事中的紫姬看似尊榮無比、應是幸福美滿，可真實的她一生沒有得過自由，被困於方寸之間，沒有過真正意義上的幸福。怎麼來形容她呢？一個字，是“哀”。這也是整部《源氏物語》的基調，揮之不去淡淡的“哀”。日本的紫色中，也延伸出一種“眷念”和“孤獨”。《源氏物語》，就是日本文化中開出的一朵紫花。
《雪國》與白色
川端康成《雪國》
“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夜空下一片白茫茫。”這是川端康成《雪國》的開篇。那種白，是種清冷的象徵，小說的結局，是葉子在火焰中死去。於是這開頭的白，便更有一番傷感的哀愁。整個小說，就是川端用筆勾勒出的一幅以雪為主體的白色素描圖。
日本女性對於白，有一種近乎執念的情感。在戲劇中，臉施白粉的是純情的素女；直到現在，藝伎的臉也要有多白塗多白；女孩的名字叫夕顏，那正是一種白色的小花…白，是一種保持著純潔澄明的素淨。
吉永小百合
這張吉永小百合一直是料爺私藏。讓人想起《雪國》，此刻的她是冰雪中獨自綻放的百合，正因這冷豔而讓人動心動情。白色，是理解整部《雪國》的關鍵色彩。它是美麗葉子的象徵色，是女性潔淨美及死亡的象徵，更是被幻化為虛幻、虛無的象徵。而描寫故事中的駒子，書中也用到了這樣的筆觸：“鏡子裡白花花閃爍著的原來是雪。在鏡中的雪裡現出了女子通紅的面頰。這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純潔的美。”雪國中一切的景色就像是一幅古代山水畫，墨有深淺，層次分明，帶著無限回味的“留白”。
如果追溯日本人喜愛白色的原因，那要從他們的自然觀說起。觀念上，白是天然而成的素。日本人崇拜自然，便也延伸出了對白色自然而然的敬意。這種敬白帶有神聖的意味，神話中出現的天神都化身為了白色動物，一年一度新年必備的和果子中，一定要有雪白色的鏡餅。在日本人的心目中，白色已經不再是顏色，而是一種情感。《雪國》中的葉子，正是“靈”，孤獨又悽美的白色。
《平家物語》與黑色
信濃前司行長《平家物語》
《平家物語》描寫了以平清盛為首的平氏家族故事。這本成書於13世紀的長篇小說中，表現了平氏家族從榮華到衰敗的興亡史，其中涉及了兩大武士集團的大戰內容，貫穿著日本當時新興的武士精神。它與《源氏物語》並列為日本古典文學雙璧，一文一武，一個象徵“菊”，一個象徵“刀”。如果用色調象徵《平家物語》，那一定是黑色。
黑色，在觀念上是夜晚。日語中的黑“くろ”從夜的“くら”轉化而來，因此在日本文化裡，黑常與“惡”和“死亡”相連。與此同時，一般與黑有關的，都是視覺上的重量感、威嚴的表象色。如日本文學中記錄的那些強悍的武將，頭盔多用黑色顯示權威。
《平家物語》繪卷
《平家物語》中，有一段經典描寫：七十三歲高齡的平安末期武將齋藤實盛，本本是源義朝的忠實部將，但在源義朝滅亡之後出逃到關東，效命於平宗盛。1183年，為了取得資格和平維盛一起追討木曾義仲，從北陸出陣的齋藤就將白髮染成了黑髮，老當益壯。陣亡之後，他的頭顱被砍下驗明正身，水洗頭顱後，墨汁褪色，白髮於是顯現。這也是
日本文學中最早出現的“白染黑”情節。而且這個情節還有一個背後的文化原因，那就是古代日本，認為有光澤的黑髮是美的象徵，而如果把“黑”換另一個日本文化裡的同義詞，就是“玄”。沒錯，“幽玄”的玄，這是日本的三大美學精神之一。日本人對黑色的熱愛表現在各種地方，建築追求“陰翳之美”，平安時代的沒人要“唇紅齒黑”。這種對黑無限的熱愛，都快變成日本人的精神追求了。而《平家物語》用武士與戰爭錘鍊出的顏色，一定是黑色。
一點思考
和中國古代顏色一樣，日本的顏色也常常有一個格外漂亮的名字。比如夏蟲色、落葉色、櫻萌黃、琵琶茶……日本傳統色約1100種，衣食住行、祭祀儀禮、藝術文學……目之所及都有傳統色彩的身影。能感受到那些色彩的情懷，便不再是隻知赤橙黃綠青藍紫，而是浸透在日本文化的深度之中了。
這些顏色的背後，是日本人的生活情趣和審美之心，是物語詩，是眼之所見之外的另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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