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思維的筆墨韻致——讀王鼎鈞《江河旋律》

大概十年前,讀王鼎鈞的散文集《一方陽光》,就醉心於靈動暢達的文字,印象頗深。此次捧讀人民文學出版社王鼎鈞先生最新自選集《江河旋律》,徜徉於美文、變體、雜文組成的斑斕世界,時如“清泉石上流”,又或“空翠溼人衣”,暫且“老夫聊發少年狂”,回味舊事“春夢了無痕”,評點當下光怪陸離的現實,文字組成的音符如江河奔湧,旋律悠悠,讀來暢快淋漓。

反向思維的筆墨韻致——讀王鼎鈞《江河旋律》

人民文學出版社《江河旋律》,2020年1月版

王鼎鈞先生的散文之美,自是多種元素集合而成,可寫一篇大大的文章。在閱讀《江河旋律》過程中,我發現了作者一個比較突出的特點,那就是善於運用反向思維,對常規認知“反其道而行之”,讓老樹發新芽、新琴生古韻,帶動讀者轉變思維,行文奇崛曲折有致。

小處而言,對日常俗語的反向解讀隨處可見。如《靈感速記》(四):“登泰山而小天下”?我說登泰山而後知天下之大。“謠言止於智者”?我說謠言也起於智者。“不是冤家不聚頭”?我說是聚了頭才成為冤家。“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我說過早起的蟲兒被鳥吃。在對一系列人們耳熟能詳的俗語進行反向詮釋後,作者得出結論:“名言流傳千年,讀者見慣,到今天,反應弱了,反過來用,可以開發它的新價值。”人們常聽到“做老實人、說老實話、辦老實事”的處世勸誡,但“實話實說”往往遭遇尷尬。《老實話》提到:“老實話並沒有你我預料的那麼好聽,例如說,花是植物的生殖器。例如說,紅葉是楓樹到秋天生病了。”“乍聽有人這樣說,恐怕要皺起眉頭,對那個說話的人有些看法。所以人生在世最忌實話實說。”接下來,作者又引蕭伯納戲劇的臺詞,如“未來取決於夢想,所以趕快睡覺去”。這確實也是“實話”,但不是那種硬梆梆、傻乎乎、惹人厭的實話,屬於劍走偏鋒,用幽默俏皮機智應對,從而產生戲劇的“笑果”。這種從語言文字方面著手的反向思維,在王鼎鈞散文中所在多見,成為文筆跳脫活潑的酵母。

語句的反向解讀尚屬小的肯綮所在,要讓反向思維成為文章遊刃有餘、引人沉思的“利器”,還得從文章的思想深度挖掘。從大處來說,王鼎鈞散文中對人生命題的反向開掘,更具思考深度和感染力。 《江河旋律》中此一特點最突出的,當屬《道德的儐相》一文。作者講述了一個由系列謊言構成的故事:面對一個因情感問題而即將破碎的家庭,一個記者出於抓新聞熱點謀生求食的需要,編織了一套謊言,最終得到了期望的素材,報道見報後,竟然挽救了這個家庭。作者由此感嘆:“人為了實踐道德的目標,竟要靠若干不道德的手段來達成。”作者又引趙氏孤兒的典故,趙武得救了,替死的孩子誰來憐惜?蓋世太保敲修道院的門,也要一個會說謊的修女去應付。作者認為世上有好人,有壞人,還有一種“能人”,鼎足而三,並由此感嘆道:“生活在當今的世界上,我們還能希求什麼呢?只要‘不道德’能為道德服務,也就算是盛世了。怕只怕‘道德’總是為‘不道德’服務。”再如《天地不為一人而設——復關漢卿專家》一文,對竇娥蒙冤臨終前,發出的“六月飛雪、大旱三年”的遺言,張獻忠起義後只因當年在四川受過氣,就要殺得四川“寸草不生”的殘暴,都進行嚴厲的批判,並指出:“要除小暴君,自己必須做大暴君;只因這世上有一人冤我,我必使之冤死千萬人。這如何了得?”竇娥是冤死的苦命人,張獻忠是農民起義領袖,但其身上隱藏的瘋狂報復的“意念”,也實在是可怕,而這一點往往被人們忽略,王鼎鈞先生以反向思維予以點醒,道出到人性的複雜與世事的難料。

從日常語言到人生探討,反向思維無疑成為《江河旋律》波瀾起伏的一個亮點,而王鼎鈞先生反向思維的運用並非譁眾取寵故作驚人之語,而是於談古論今中,有理有據,娓娓道來,打破慣性思維的束縛,從更深層次直抵人性某些隱藏的角落。

《江河旋律》收文54篇,分為美文選、變體選、雜文選三部分,結構清晰,選文精當,如果先生能寫個前言或後記,那就更完美啦。90秩高齡的王鼎鈞先生,等身的著作如根深葉茂的大樹,《江河旋律》彷彿一個清晰的枝幹剪影,可一窺先生數十年來“花間捕蝶”的筆墨神采。

或許,這正應了鄭板橋書齋的那幅對聯:刪繁就簡三秋樹,領異標新二月花。

反向思維的筆墨韻致——讀王鼎鈞《江河旋律》

2015年4月於紐約舉辦的王鼎鈞九十文學人生回顧座談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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