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鼎鈞:我的鄉愁略帶著感冒一樣的溫柔


王鼎鈞:我的鄉愁略帶著感冒一樣的溫柔

“鼎公”王鼎鈞先生


文丨廖德凱

“一代中國人的眼睛”,是一個很高的評價。但對於鼎公王鼎鈞的散文來說,顯然還不夠。鼎公的作品讀得很少,但讀了這本《江河旋律》,得益於鼎公的自選,取材跨度數十年,涉及散文、變體、雜文,對鼎公一生文學創作算是有了基本的瞭解。我在社交媒體中這樣介紹他的文字:既有優美的語言,又充滿人生的智慧。他的散文的美,是需要讀出聲的,是你忍不住想讀出聲的;他的散文的智慧,一語道破千年的迷團。

是的,這就是我對王鼎鈞散文的初印象,優美、智慧、厚重、充滿生命力。借用他在《那樹》一文中對“那樹”的描繪,整本書起伏縱橫,“有隆起的筋和縱橫的紋”。數十年的積累,如同那棵數百年的老樹,既經歷了青春年少,又度過了風雨滄桑,有絕代風華,也有恢弘氣度。

王鼎鈞:我的鄉愁略帶著感冒一樣的溫柔

“那棵樹立在那條路邊上已經很久很久了。”

讀到《那樹》的時候,不由自主地聯想起王鼎鈞的創作生命和他在大陸的文名。很巧的是,讀這本書的時候,有人介紹了某人主持的二十世紀以來中國五十大作家評選,臺灣作家不少,余光中、白先勇、三毛等均在列,排名不低,但不見在臺灣文壇與余光中並列為“雙星”的鼎公。

其實我對各種文壇排行不感興趣,但王鼎鈞在大陸名聲不顯是事實,這是因為他對出版事宜的講究與不願遷就。王鼎鈞作為臺灣文學“重鎮”及文學大家,其實不乏大陸出版界的關注,但他淡然的性格,讓他遲遲未能進入大陸文學出版市場,而市場往往是當代作家顯名的最重要途徑。

但無論是否進入了大陸市場,王鼎鈞的文學成就早就站在了那裡,“已經很久很久了。”余光中曾說:“海外作家鼎盛,風格多般,其旅外尤久而創作不衰者,詩人首推楊牧,散文家首推王鼎鈞。”王鼎鈞七十載文學生涯,非旦久而不衰,反到老而彌堅,除了最為人稱道的散文外,諸體皆有精品傳世,退休後更是以文學家之美學追求、史家之責任感與厚重,撰寫了回憶錄,自那時起,從“重鎮”而至大家,已站在那裡很久了。

這棵靜靜地站立路旁的大樹,直到本世紀初,才有作品在大陸問世。由於相關出版社資源與其文學大家的不匹配,他的作品並未受到多大關注。又過了十多年,三聯出版了他的回憶錄及相關文集,王鼎鈞才真正為大陸讀者普遍瞭解,受到一致推崇。

只要是頂天立地的大樹,哪怕被埋名一時,也終有顯名之日。

“那沉默的樹,暗中伸展它的根,加大它所能蔭庇的土地,一釐米一釐米地向外。”

王鼎鈞已95歲高齡,經歷坎坷,大陸24年,臺灣29年,隨後旅居美國,離鄉去土,心底自是百轉千結。他的散文,往往飽含著濃烈的情感,如一壺老酒,既要讓你體會到最強的滋味,又要讓你一醉三日。

“對著地圖,對著河,我渴,我的淚潸潸而下。渴中流淚是真正的悲酸。”“不要勸我,不要勸酒精中毒的人,往事是我的杯,日日泥醉。”(《告訴你》)

要何種濃烈的酒,才會牽引出如此磅沱的淚?

家國情懷往往是文學家最為深沉的部分。鼎公筆下的家國情懷,似乎並不顯山露水,也許是一篇娓娓道來的小故事,也許是對時局不經意地一句吐槽,也許是種過的一粒花的種子,也許是“感冒一樣的溫柔”。但每一個傳統的中國人,總能從中體會到心靈深處的共鳴。這大概是王鼎鈞筆觸間無意之中與深植靈魂的民族美學達成了共通。正是這種共通,閱讀他的散文,往往直抵心靈,有時候讓你忍不住發出輕哼進行回應。

讀者的心靈,也在這一刻被這棵大樹所蔭庇。

王鼎鈞:我的鄉愁略帶著感冒一樣的溫柔

王鼎鈞先生


“只有那樹屹立不動,連一片葉也不落下。那一蓬蓬葉子照舊綠,綠得很有問題。”

時代的變遷,時局的變化,意外的來臨,常常成為文學家最為現實也最易在史上留跡的題材。而記錄時代的變化,也是文學家給自己賦予的使命。這個使命不是誰直接賦予的,而是文學家生命之中的自帶體質。事實上,真正的文學家很怕被誰賦予使命,因為那可能代表著真正使命的完結。

王鼎鈞曾就自己的回憶錄說道:“當有權有位的人對文學充滿了希望、對作家充滿了期待的時候,我這本書沒法寫,知道他們對文學灰心了,把作家看透了,認為你成事固然不足,敗事也不可能,他瞧不起你了,他讓你自生自滅了,這時候文學才是你的,你才可以做一個真正的作家。”

當那樹被認為“綠得很有問題”的時候,樹的命運就不再由自己決定,而是會成為時代中的一個過客,終於被滾滾潮流所淹沒,也許會無聲無息。而“真正的作家”,應當為這些被淹沒的樹記錄下它們的某一瞬間,讓它們在歷史上留下一點點曾經的影子。

《江河旋律》留下了很多這樣的“樹”的影子,紀錄了許多普通人的身影和普通事的經過。他說:“世界上不一定有是非,但一定會有強弱。”“智慧,讓人下人活得容易些。” “我是聆聽哭聲的捕蝶人。”弱者的聲音,人下人的生活,蝶的哭聲……紀錄下來,聆聽入耳,就是價值本身。

王鼎鈞曾在一封書信中說道:“文學依意識形態而存者,意識或變;因流俗風氣而興者,流風或止;託權柄而榮者,權勢或衰。惟有不假外力,值得本源,與天地日月同其悠遠,方是作家當行本色。”

讀他的文字,對此自有所感。

注:很是慚愧,關注《江河旋律》和王鼎鈞,最直接的原因只是因為自己的許多經歷與鼎公重合。初中畢業、軍旅生涯、廣播電視報紙從業,一下子讓人心生好奇,這樣的經歷,會有怎樣的文字與體悟呢?結果令我驚喜。在我看來,“入坑”鼎公作品,《江河旋律》這一自選集,正是最好的入門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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