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氈》|用一串串魔幻寫實的童話,編織輕盈的香港百年世俗史

原來小說還可以這樣子寫,寫回真正古代說書人的格調,甚至是一些民間久遠流傳的童話故事的模式,它可以這麼的輕鬆,這麼的平面,但是又不具有一般世故的智慧,而是超乎其上的觀照。"——梁文道


《飛氈》|用一串串魔幻寫實的童話,編織輕盈的香港百年世俗史

梁文道在《一千零一夜》中,給予了《飛氈》很高的評價。許多書寫城市百年興衰史的作品,會追求史詩般的厚重,講述人們在大變革中面臨的艱難選擇和求索。但《飛氈》不一樣,她帶著西西——這位八十多歲老奶奶滿懷的童心和愛心,為我們一點點展開了一幅帶著泥土和花花葉葉的飛氈:香港百年世俗生活圖景。

西西,香港著名女作家,生於上海,長於香港,大陸讀者對她知之甚少,但在華人文學圈中卻享有極高的聲譽——陳子善說,她是尚未被介紹的境外最後一位文學大家;王安憶說,她是香港的說夢人;餘華說,任何圍繞西西作品展開的討論和評說都有可能陷入危險的境地;艾曉明說,在世的中國作家,西西最有資格獲諾貝爾文學獎。

《飛氈》|用一串串魔幻寫實的童話,編織輕盈的香港百年世俗史

在西西書寫香港前世今生的小說中,《飛氈》無疑是獨特的一部。在《飛氈》中,香港叫做肥土鎮,中國則被稱為巨龍國。整本書的格調,即童話又寫實,還充滿了魔幻。最後,整個肥土鎮都逐漸虛化消失,只餘滿腔回味。

然而,這部近五百頁的長篇小說並不好讀,因為它沒有集中的矛盾衝突,也沒有特別吸引人的敘事線索。西西就像一位帶點淘氣和狡黠的說書人,不慌不忙地講著一個個或神奇或瑣碎的故事,肥土鎮在她的故事中一點點浮現出清晰的輪廓,最後又逐漸透明、虛化消失。但聽故事的孩子卻可能沒有耐心聽完,轉身就跑了。

本文將跟隨西西講述的肥土鎮童話故事,在小說風格、敘事手法、語言特色上略作探尋,帶你領略《飛氈》的獨特意味。

1.源自現實,歸於魔幻的童話寫實風格,是西西童心童趣引領下的另類嘗試


書寫香港,是西西小說中很重要的主題。如果說《我城》是站在為香港著書立說的角度而作,那麼《飛氈》就是西西在童心童趣引領下的一個另類嘗試。

《飛氈》|用一串串魔幻寫實的童話,編織輕盈的香港百年世俗史

作為華人世界最早將馬爾克斯介紹到香港的作家,西西對魔幻現實主義的本質瞭然於心,更通過自己的諸多作品將魔幻現實主義訴諸筆端付諸實踐。但西西是一個不斷追求突破的作家,她一直在尋找自己的語言風格和表達方式。

相對了馬爾克斯《百年孤獨》中的魔幻寫實,西西認為自己更適合"童話寫實"。因此《飛氈》更像一部帶著魔幻色彩的童話小說。

整部小說獨樹一幟地虛構了香港百年史,箇中人物的命運像一則則寓言,總體結構也像童話。中山大學中文系教授艾曉明就認為:《飛氈》卷一如《創世紀》,是城市的出生和家庭聯姻的緣起,卷二如《出埃及記》,是尋找、遷徙和重建家園,是城市的繁衍;卷三是各類人物從理性和現實層面評價城市。

在我看來,《飛氈》更像一幅帶著童話韻味的世俗生活長卷,它不著眼於全局,讀者也一眼看不到全貌,只能像觀賞《清明上河圖》一樣,一個局部一個局部地看,一個場景一個場景地品。你甚至可以隨意從任何一個故事進入這幅畫卷:

比如,從《荷蘭水》中邁入華順記的門檻,聽兩位茶客吐槽呢:

"凍冰冰的,別喝出病來。"茶客甲說。

"又甜,惹痰哪。"茶客乙說。

從《龍舟》進去,觀賞熱鬧非凡的端午節賽龍舟。這時一個乞丐從熱鬧的人群邊走過,搖起手鼓,唱起了龍舟:

銀樹開花添錦繡

金枝發葉色光浮

今年豐熟方方有

第一時年在我地頭

正是老少平安添福壽

一路光明到白頭

景地太平無賊寇

村鄉平靖無人偷

買賣營生到處有

任你打開門睡放得銀牛

或者從《看看星》中進去,看漫天星光下,兩個孩子圍著一個叫翠竹的女孩子,聽她講牛郎織女、嫦娥奔月的故事:

"嫦娥怎麼會飛呢?"胡嘉總是問。

"怎麼,會會,飛飛,呢?"弟弟跟著姊姊說。

……

這一幀一幀的民俗畫,一點點匯成了一幅香港百年世俗長卷。

而這幅圖景中縈繞的魔幻色彩,又帶給讀者別具一格的體驗

那塊真的會飛的毯子,在夢遊中坐上飛毯巡遊的花豔顏和花裡巴巴,還有蓮心茶鋪樓上每晚都在上演著的環佩叮噹、衣袂翩然的古代宮廷晚宴,會隱身的自障葉,含有自障葉成分魔法糖……無不讓人浮想聯翩,心嚮往之。

慢慢的,越來越多吃了魔法糖的人變得透明瞭,整個肥土鎮也逐漸從說書人眼前消失,寫作者桌前寫滿字的紙變得一片空白。

那麼,肥土鎮後來變成了什麼樣子呢?西西沒有說,卻留給讀者無盡的想象……

《飛氈》|用一串串魔幻寫實的童話,編織輕盈的香港百年世俗史

2.結構鬆散,弱化情節的敘事手法,成就了小說飛揚起來的輕盈質地

《飛氈》的特別之處還在於,它迴避了香港一百多年間最重要的政治事件,那些衝擊香港的巨大歷史性事件:比如二次世界大戰日軍侵華佔領香港三年,1920年代的省港大罷工,1960年代的暴動……都沒有寫。她刻意迴避了重要的歷史事件。

同時,《飛氈》中也沒有抓人的敘事線索,小說的結構安排和"飛氈"這個名字非常相似。小說的開篇,西西對"氈"做了一個詳細的考據,初看讓人一頭霧水。但隨著閱讀的深入,你會發現,整部小說就像一塊氈子,沒有經線緯線邏輯緊密的編織,而是像做氈子一樣,把羽毛、動物毛髮、植物纖維一塊塊放在草簾上,壓制在一起。

西西壓制《飛氈》的材料,在作為主線的花家三代故事中,加入銀行家胡家、傢俱店葉家的故事,再點綴以俗民生活的眾生相、科普常識、《道德經》、不時還來一段銀行擠兌潮、遊行、選民拉票,再唱上一段南音,拉一首小提琴協奏曲……

這些看似雜亂無章的素材,鬆散卻自然,西西就這樣一塊一塊往草簾上放,最終壓制成二十六萬多字的《飛氈》。

細思西西這樣寫的緣由,個人以為,站在作者的角度,香港人對自己日常生活的關切:房價、住房、傢俱、用水、衛生……日常的喜怒哀樂,衣食住行才是生活的本相。天天打交道的人,才能形成我們的生活本身。描繪肥土鎮風俗畫,是為了讓歷史上默默無聞的邊緣小民說話。

那麼,這樣打破框架的敘事是否讓小說太輕飄了呢?卡爾維諾曾說過,我們不一定總是要面對生命之中那些非常沉重的,讓人不得不抉擇,不得不接受的痛苦的真相,我們可以運用我們的智慧,飛揚起來,避開它,逃開它。

毫無疑問,《飛氈》便具有這種可以飛揚起來的輕盈質地。

《飛氈》|用一串串魔幻寫實的童話,編織輕盈的香港百年世俗史

3.孩童般淳樸,充滿靈氣的語言特點,映照出西西對肥土鎮的摯愛和天真豁達的心胸

西西被認為是香港作家中最富有童心的一位,她的作品不僅具有強烈的童話寫實風格,語言也獨具特色。比如《我城》開篇第一句:"我對他們點我的頭",結尾:"再見白日再見,再見草地再見"——讀起來幾乎像小學生的語言。

《飛氈》中這樣看似童稚的語言也俯拾皆是。但是西西給我們講述的童話,不是單純孩子式的書寫,也不是幼稚式的天真,而是超越了世事的複雜,超乎其上之後的一種平視、達觀。這裡麵包含著遊戲其中的態度和豁達的心胸。同時,書中飽含的對肥土鎮中溫暖世情的摯愛之情,令人動容。

比如西西在《咯落之歌》這一節中寫道:

木屐的咯落咯落,在寂靜的夜晚,更加響亮。在這個時候,有什麼市聲可以和它媲美,尤其是在冬夜?大概也只有那一聲聲從結尾傳來,又遙遙遠去的叫喚:裹蒸粽。

這位曾做過小學教師的老奶奶飽含童心,她畫畫,縫玩具熊,縫猿猴,玩娃娃屋,不斷地用遊戲態度來生活。但另一方面,她飽讀詩書,上知天文下曉地理,但像一個天真的孩童快樂地遊弋於書海,突有所得,便興奮快樂地想和讀者分享,毫無掉書袋的炫耀和乖張。

《飛氈》|用一串串魔幻寫實的童話,編織輕盈的香港百年世俗史

自1979年退休以後,西西靠一千多港元退休金度日,對付通貨膨脹二十多倍的壓力。莫言曾說,西西家的馬桶放下馬桶蓋就是椅子,再放張小桌子就可以看書寫字。身居斗室、生活拮据的西西把生活的困窘看得很淡,她認為: "寫作與名利無關;與其受誤解地稱頌,寧可在荒島上寧靜地做事。"現在,這位八十多歲的老人仍然在用這樣童真的眼光看這個世界,用這種不事雕琢的語言書寫這個世界。

世界正在慢慢認識西西,美國中部時間2018 年10 月8 日,西西獲得第六屆紐曼華語文學獎(詩歌獎)。她是紐曼華語文學獎的第三位女性獲獎者,也是第一位來自香港的獲獎者。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是2009 年首位紐曼文學獎得獎者,作家韓少功和王安憶分別於2011 年和2017 年折桂,臺灣詩人楊牧和臺灣作家朱天文分別在2013 和2015 年領此殊榮。

西西說:"卡爾維諾是富於拉丁美洲情味的歐洲小說家,博爾赫斯是第一位令第三世界的拉丁美洲進入世界文學視野的作家。"

西西心存高遠。願她像書中帶著魔法的飛氈一樣,帶著童真和輕盈,飛得更高更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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