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殘缺而畸形的美——《邊城》所體現的男性中心立場解讀


翠翠:殘缺而畸形的美——《邊城》所體現的男性中心立場解讀

沈從文用如遠山霧靄般縹緲而詩意的語言在《邊城》中為我們講述了一個美麗的湘西愛情故事,這故事如同茶桐人民的生活一般,平靜、自然、單純,然而也帶有一絲淡淡的悲哀與傷感。故事的主人公翠翠是沈從文筆下的典型湘西少女形象,正是因其"美",才使最後的悲劇的結局如此令人嘆惋。探尋翠翠性格及悲劇愛情的成因,我們可以看出沈從文作為一名男性作家的對於女性的認知及價值判定,從這個角度來講,翠翠是男性視角中一種殘缺的女性美,翠翠的愛情是男性審美選擇下畸形的"愛"。

一部好的文學作品,不管是作家本人的意圖或是讀者的解讀,都能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作者的審美觀及價值觀。翠翠作為湘西少女的代表,評價她的詞通常不會超出單純、自然、"優美健康"等詞的範疇,但事實上,在翠翠簡單、天然的形象背後,承載著一份沉重、灰色的歷史文化積澱。這份積澱有來自封建宗法關係的陰影,也有男性主體對女性地位的壓抑。

1.具有"愛"與"美"的人間精靈的化身

毋庸置疑地說,翠翠是湘西少女之美的結晶,這種美來是自於湘西自然山水的養育。 "翠翠在風日裡長養著,故把皮膚曬得黑黑的,觸目為青山綠水,故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長養她且教育她,為人天真活潑,處處儼然一隻小獸物。人又那麼乖,如山頭黃麂一樣,從不想到殘忍事情,從不發愁,從不動氣。平時在渡船上遇陌生人對她有所注意時,便把光光的眼睛瞅著那陌生人,做成隨時皆可舉步逃入深山的神氣,但明白了人無機心後,就又從從容容在水邊玩耍了。"根據《邊城》裡這一段對翠翠性格、形象的描寫,我們可以大致得出翠翠的形象特徵——具有"愛"與"美"的人間精靈的化身,她在"青山綠水"中顯得那麼恰如其當,彷彿本就是自然的一部分,是天上對人間的饋贈,甚至可以說"翠翠是一種生命現象,是一種本能的和自然融合為一的氣質,是跟風、日、樹、綠水青山一樣的生命。"

翠翠:殘缺而畸形的美——《邊城》所體現的男性中心立場解讀

同時,翠翠從小由老祖父培養長大,從小便失去了雙親,意味著不存在直系家長權威的制約,翠翠比起一般人來得了更寬的自由。在渡船與小溪中長大,與在碾坊中長大不同,開放的環境帶來更單純天然的人性,自然、不加雕琢,翠翠彷彿一塊純天然的玲瓏剔透的玉石。

然而一個真正處於社會中的人,不管是都市社會還是鄉間社會,都不可能只受到一種因素的影響,畢竟人是一個複雜的社會綜合體。這樣一個天真爛漫、純樸單純的女孩,卻讓人感覺始終被一股揮之不去的陰影籠罩著。這個揮之不去的陰影不是別的,正是翠翠父母的愛情故事。

2. 封建宗法制度陰影下的"邊城"

在《邊城》中,翠翠父母的故事是作為故事背景出現的,而且隨著翠翠情愫的日漸明朗,翠翠父母的愛情故事也便更加清晰地展現在讀者眼前。只要認真讀過小說的人,便不難發現翠翠父母的故事在小說中出現了很多遍。就在第一章裡,作者就向我們講述了翠翠父母的故事,"女孩子的母親,老船伕的獨生女,十五年前同一個茶桐軍人唱歌相熟後,很秘密地揹著那忠厚的爸爸發生了曖昧關係",無一起"遠走的勇氣",所以一個"首先服了毒",一個"待到腹中小孩生下後","到溪邊故意吃了許多冷水死去了"。

造成翠翠父母悲劇愛情的原因究竟是什麼?這個問題可以有很多種答案。有人把其歸結於異族通婚。苗漢兩族之間長期的壓迫與反壓迫的緊張關係使翠翠父母的結合背上了可以說是"叛族"的罪名,個人的力量使無法對抗強大的歷史淵源,於是便導致了這個一對男女雙雙自殺。

然而我認為在作者敘述中,卻也可以尋見封建宗法關係對身處其中的人們的影響。儘管沈從文把茶桐描述為一個似乎與世隔絕的世界,但我們不能忽視的是,封建制度在中國存在了幾千年,其強大的滲透力可以穿透到中華大地的每一個角落乃至周邊的國家中,更無須說是茶桐這麼一個小小的、處於國家中部的城市。團總順順作為家長對兒子婚事的干涉,最直接的後果是導致儺送與其大吵一架,離家遠行。團總對老船伕前後態度的轉變,儘管其中有喪子之痛的隔膜,但也體現著團總作為地方的有權有勢者對處於社會最底層的"下等人"老船伕的階級優越感。這種不平等的階級關係便是封建宗法制度存在於邊城社會最深刻的體現。

翠翠:殘缺而畸形的美——《邊城》所體現的男性中心立場解讀

"儘管如此,這些封建宗法社會的因素,到底只是一團模糊的影子。這也就顯示出沈從文在《邊城》裡的主觀選擇,他有意從湘西20世紀初葉普通人的平常交往的角度完成故事。"我們探究翠翠的形象,探究翠翠父母的愛情悲劇根源及其背後根源,都只是在探尋"《邊城》社會環境的構成因素",而這是一切都只是為了便於我們更好地理解作品的主旨。

3.傳統男性視角下殘缺的"美"

從作者對翠翠形象及性格的刻畫,我們可以看出其翠翠所代表的湘西少女一類的形象是不同於同時代其它文學作品中的女性形象的,她們"不同於子君、莎菲等知識女性,身上少有封建的禮教羅網要去衝破,也不會因知識的負累在自我選擇和行動時反覆思量而猶豫不決","她們不同於普羅作家筆下的女性,她們的愛情沒有因'革命'的刺激而產生浪漫。她們更不同於解放區文學中的餘小芹、李香香,階級意識和鬥爭觀念甚為單薄以至沒有。"在沈從文的筆下,湘西少女永遠是美麗、單純、超越世俗的,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具有神性的,她們是自然的女神。我們可以看出,沈從文突出的是湘西少女身上的自然性,而忽略了她們身上的社會屬性。

在這有意的突出和忽略之中,我們似乎可以從中看到沈從文男性主體下對女性存在的價值及意義的認知。人類社會的發展,是伴隨著男性話語權利的逐步提高和女性話語權利逐步失落的。在原始社會,男性憑藉著強壯的身體素質及獵食能力逐漸在家庭生活裡、集體社會中佔據了主導地位,女性的地位一步一步下降,從奴隸社會到封建社會,女性的地位下降至谷底,女性淪為男性的附庸,成為男性的消遣玩物、發洩工具,似乎女性存在的價值就在於取悅男性、滿足男性的生理需求。而沈從文重視女性的自然屬性忽略女性的社會屬性,即重視女性的身體、容貌而忽略女性作為一個獨立的人在社會里所具有的地位及意義即是這種男性中心、男權文化的體現。"沈從文在小說中竭力淡化女性形象性格中的社會性因素,而凸現自然性因素,其潛在動機就是將女性物態化,成為自然的替代物,來使他在都市文化環境下早已傷痕累累、焦躁不安的靈魂得到撫慰和呵護,並使處於困境中的他重新燃起生命的希望之火。"

翠翠:殘缺而畸形的美——《邊城》所體現的男性中心立場解讀

這種男權文化在沈從文小說中所刻畫的湘西吊腳樓妓女系列形象中得到了最淋漓盡致的體現。《邊城》的第二節裡這樣描寫那些因為"商人的需要,水手的需要"而聚集在吊腳樓人家的婦女:"短期的包定,長期的嫁娶,一時間的關門,這些關於一個女人身體上的交易,由於民情的淳樸,身當其事的不覺得如何下流可恥,旁觀者也就不用從讀書人的觀念,加以指摘和輕視。"把妓女由於生存的需要而不得已出賣身體的悲劇以"民情的淳樸"來作粉飾,忽視女性在此種環境下可能出現的尊嚴的被踐踏、人格的被侮辱、主體性被剝奪。作者從傳統男性的角度來觀照妓女的人生命運,這樣的態度明顯不同於五四以來所追求的平等、解放的思想潮流。混跡於社會這本"大書"裡而長大的沈從文,自然無法避免封建思想的影響,這種影響在他來到都市中後也還一隻延續著,以一種隱秘的方式,儘管這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雖然沈從文的小說中主角大部分都是女性,"但男性在小說中往往承擔著敘述視角的功能,寫出的自然是男人眼睛裡的女人,即男權本位文化秩序中的女性存在狀態。"以男性的需求而審視女性,女性失去了獨立的地位,不能確認其自身存在的價值,這樣的女性形象不能不說是殘缺的。

但是我們也應該注意到,沈從文對於湘西女性所採取的態度是讚賞的而不是玩味的,這"表現了書寫者一種相對謙卑的態度",這就從一定程度上區別的傳統封建男性對於女性居高凌下的驅使。"我們既要尊重美學立場、詩性態度",又要敏銳地意識到這裡是"被書寫"。


翠翠:殘缺而畸形的美——《邊城》所體現的男性中心立場解讀

《邊城》不僅僅是一首淳樸、自然的人性之歌,更是一出關於人類情感的美麗的悲劇。翠翠是沈從文奉獻給文學史上一個及其珍貴的邊城少女形象,無論是出於哪種動機與立場,翠翠的一抹清風似的美與"小獸物"似的力給眾多的讀者帶來的審美享受卻是無法忽視的。沈從文為了追求著自身美的理想,"為了惦著一個微笑的影子,或是一個皺眉的記號",而"弄出那麼些古怪的成績",卻也足以讓後世人品味無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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