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地之花——尼德兰式要塞体系漫谈

“发生在尼德兰的战争是自创世以来规模最大,最血腥、残酷的战争”

——费尔南多·吉隆(西班牙国务官员,1627)

低地之花——尼德兰式要塞体系漫谈

漫长残酷的80年战争极大的提升了要塞攻防之战的艺术

复杂的地理环境对要塞设计的影响

西班牙与新兴的荷兰之间的长达80年的惨烈的战争中,围绕要塞的攻守之战不仅将起源于意大利的新式要塞的设计和建造推进到新的高度,亦将攻城战的谋略提升至科学层面。战争之所以如此漫长而艰苦,与尼德兰复杂的地理环境有着密切的关系——密集纵横的水网夹杂着大片的沼泽与荒地,严重迟滞了军队的部署和调度:

“几乎不可能以武力强行进驻该地:因为不要说重要的城市,即便是普通的市镇亦处于海洋、河流、湖泊或淤泥的包围之中,没有比此处更为底陷、泥泞之地了。”—— 本蒂沃格里奥(1678)

阿尔瓦大公,费尔南多·托里多曾在战争爆发的初期以严酷的手段镇压尼德兰的清教徒,并以腓利二世的名义处死了尼德兰反抗西班牙侵略的领袖艾格蒙特伯爵和赫恩将军。在谈及尼德兰所发生的战争时,这位经验丰富的将领曾抱怨道:

“在荷兰诸行省所发生的战争是最令人头疼的,此地遍布水道、池塘以及其他复杂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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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贯低地的河流将并不辽阔的土地割裂的支离破碎

莱茵河、默兹河、埃赛尔河这3条主要的河流以及其他小些的河流以及更细碎的支流将并不辽阔的低地割裂的四分五裂。在远离大城市的偏僻之地,荷兰人只需筑起几座火炮要塞就能封锁水道交汇之处,切断入侵者的补给和通信,并且消耗敌人的钱粮和有生力量。面对强大的西班牙陆上力量,对处于守势的荷兰人来说,修筑堡垒加固城池无疑是最优的选择。曾奉王命三次出使法国并立陈与奥伦治亲王确立同盟关系的英格兰大使戴维森在尼德兰实地考察之后作出了这样的结论(1578):“一座守备完善的城池足以摧毁一支强大的军队”。这话也许有所夸大,但要塞对于西班牙军队人力物力的极大消耗却是不争的事实。

要塞发展的阶段

过于丰富的水力资源和潮湿泥泞的地理环境限制了低地人民对石料的开采,但却赋予了他们另外一种俯首可拾的建筑材料——泥土。土制工事与水壕的设计使用正是荷兰式棱堡体系中最为突出的两大特点,而荷式棱堡体系的进化发展可大体划分为4个阶段:

1. 在旧有的中世纪的城防体系上增筑新型工事,如在哈莱姆城原有的城墙后加筑的马蹄形工事。

2. 更加完善的胡格诺体系,该体系包含置于旧城墙之前的土制三角堡以及常规结构的分离式棱堡,并在16世纪70年代用来曾强根特、布鲁日、以及奥德纳德等较大的城镇的防御。

3. 完善的整体土制工事,即突出主墙体外的棱堡及更加复杂、多样化的外围工事。典型的例子如莫里斯主持重修的科沃登城

4. 以砖石结构的低矮半护墙支撑、保护土制工事的永久性要塞,典型代表如由科胡恩重修的贝亨奥普佐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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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落于主堡正前方的分离式三角堡

除规模较大的要塞外,荷兰人还在河流和水道的交汇处修筑了大量的小型土制炮台堡垒,如莫里斯曾沿瓦尔河和默兹河一带修筑了大量的小型炮台堡垒。此举使得荷兰人能够以最少的人力控制最为广阔的水道并在第一时间将西班牙入侵的警讯传达至内地。这一警戒、防御系统在17世纪初的头几年里得到了极大的巩固和提升。

以上所提及的第三阶段的发展,即完善的整体土制工事的出现可以视为莫里斯亲王在要塞修筑方面所取得的最高成就。但要明确的是, 此事并非一人之功,其开端始于1533年亨利伯爵于布雷达所筑之工事。嗣后,又经马洛劳埃斯、亨德里克·洪迪斯以及安德烈斯·塞拉利乌斯等人的改进,方才趋于成熟。厚实的土制工事是这套防御机制的核心,由于缺乏砖石结构护墙的支撑,而只能以堆土的形式建筑墙壁,因此土墙的倾斜度较大。为了防止敌军攀援土墙,在墙壁下方往往会插入平行于地面的尖头木桩,这些木桩被称为

“风暴桩”。土墙的墙基处会加筑向外延伸的被称为fausse-braye的外护墙,以增强守军对城壕的守护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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棱堡俯瞰图,主堡与外围工事之间的一圈墙壁即是被称为fausse-braye的外护墙

荷式要塞的特点和影响

幕墙与棱堡的组合射击无疑是对意大利式要塞的传承,但最大的不同之处则在于

荷兰式要塞的两座相邻的棱堡之间的距离通常不大于250码,甚至要更近些。棱堡的侧面与主墙的连接处呈90度的直角,如此的设计为城上的守军提供了充分的射击角度,使逼近城下的敌军无处遁形。每一座棱堡的两个面在相交处组成大约60-75度的角,每一座棱堡的侧面都由对面的棱堡面提供防护,而倾斜的棱堡面使得守军能够以凶悍的交叉火力为对侧的同伴提供支援,而正面防守的任务则由幕墙及外围工事负责。大多数棱堡的侧面构造相对简单直接,但有时亦会有所变化,如设置耳堡以掩护横向射击的火炮,等。环绕城墙及外围分离工事的宽阔的护城河是尼德兰式防御体系中最为主要的被动防御工事。而与意大利式防御体系相比,荷兰人修建的隐蔽路也要更宽阔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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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城河和土制工事是荷式棱堡的两大基本特色

荷兰式要塞体系中的外围工事虽来源于意大利式防御体系,但在原有基础上又有所发扬。除承袭自意大利人的三角堡外,荷兰工程师们又设计创造了另外两种分离工事:

  • 多置于棱堡之前,外形类似三角堡的半月堡
  • 突出于主壕沟之前,提供侧翼火力覆盖的角型堡。角型堡的左右两侧的外墙相互平行,两座半棱堡分别突出于前,构成工事的两支角,中间以横墙相连。

要谈论荷兰式要塞的精巧与复杂,就不得不提到科沃登城。在西班牙人统治时期,此处仅仅是一座微不足道的小要塞,环绕其一周所需的时间不过10分钟而已。1605年,经莫里斯之手重建之后,科沃登城的主城拥有了7座设计精巧且互为依靠的雄伟的

棱堡主城之外是一条宽达180英尺的护城河,河岸靠近主城的一侧修筑了宽厚的矮护墙(fausse-braye)。护城河中则分布着拱卫主堡的半月堡和三角堡,每一座分离工事的前方都有一道30英尺宽的湿壕整座要塞被空旷的斜堤包裹着,斜堤之外又有一道灌满水的壕沟以及更外围的斜堤,在此之外则是荒芜的沼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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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七座棱堡及繁复的外围工事和天然屏障拱卫的科沃登城是荷式要塞的典型代表之一

厚实的土工和泥泞的湿壕是荷兰式要塞结构中最主要的两种被动防御因素,此二者之运用充分考量了当地的自然地理环境,并将其应用于军事防御体系之中。精巧的外围工事,多层防御线的设计以及广阔的工事覆盖面积则贯彻发扬了彼时欧洲城防体系中“深度防御”的理念。16世纪的欧洲将领,绰号“铁臂”的佛朗西奥斯·德·拉·诺伊认为意大利人是将要塞修筑与科学理论相结合的始祖,而尼德兰人则开创了经济快速的堡垒修筑法。由尼德兰工程师于16世纪70年代设计修建的以土筑工事为主体结构的根特城总耗资30万佛洛林,工期两年。而倘若将其全部换成砖石工事,则工期可能要延续20年之久,耗资则暴增至600万佛洛林。

尼德兰式要塞在16-17世纪开枝散叶,并影响了邻国的要塞修筑体系。柏林、汉堡、罗斯托克及但泽等德国城市将土制炮台、矮护墙以及多变的外围分离工事纳入其城防体系之中。威尼斯人则直接雇佣由尼德兰体系训练出来的工程师,16世纪下半叶

科孚岛要塞外围的半月堡、角型堡以及庞大的圣迪米特里工事就是他们的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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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人修筑的科孚岛要塞,离不开尼德兰工程师的贡献

尼德兰式体系的缺陷

虽然尼德兰式城防体系有着诸多的优势,但没有任何一个体系是十全十美的,尼德兰式要塞亦存在着一系列技术上的缺陷。精巧的外围工事虽然是攻城军队的噩梦,但对于守城者来说,亦是相当沉重的负担——守军必须要有足够多的人手才能实现对这些复杂工事的驻防并发挥其效用。

护城河和湿壕是迟滞敌军行动的有效的防御手段,但它们的存在也使得主城的守军难以及时的给驻扎在外围工事及隐蔽路上的同伴们提供大规模的援助。主城与外围工事的串联只能通过木筏、吊桥或狭窄的木桥来实现,而无论是那一种联通方式,其运力都相当有限。当严冬降临,护城河及湿壕中的河水封冻之时,敌军即可踏冰而来,无论是低缓的城墙亦或是墙下的尖桩都难以抵挡蜂拥而至的大量敌军。因此,破冰是尼德兰士兵冬季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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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桩和低缓的土墙很难阻挡敌军的攀援

17世纪下半叶,当沃邦元帅这位绝世的筑城与攻城的天才将炮击的艺术发挥到极致时,尼德兰人才发现他们引以为傲的要塞抵御炮击的能力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样有效。在面对沃邦擅长的跳弹攻击时,无论是角型堡狭长平直的两翼还是低矮宽广的矮护墙都无法为驻扎于其上的士兵们提供有效的防护。平心而论,尼德兰人设计建造的要塞是基于其独特的地理环境(低矮潮湿,水道纵横的地形)和战争需求(以防御城市或据点为主)所得的产物,其构造虽精妙,但却并不适用于除低地之外的欧洲其他国家和地区。因此,虽然德国、法国和威尼斯的军事家们在一定程度上,根据自身的需求引入了部分尼德兰式的防御工事,但他们却并没有全盘照抄其防御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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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型堡狭长、平直的两翼很难抵挡“跳弹”的攻击

此外,荷兰式要塞体系中大量使用的土木工事需要专业人士的定期维护才能维持其基本形态和正常的功能。荷兰官方派出的巡检员在1632年提交的报告显示,由于养护不当,贝亨奥普佐姆城的防御工事正处于“破败不堪”的糟糕状态中。因此,精巧的荷兰式土筑要塞虽然可以在短时间内以低廉的造价建筑完成,但与花费高昂的正统的永久式砖石要塞相比,它们更类似于野战行营要塞,而究竟哪种形态的要塞体系更加实用有效,也就见仁见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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