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晉陸機《平復帖》考略


西晉陸機《平復帖》考略


我國的書法墨跡,

除了發掘出土的戰國竹簡、繒書和漢代的木簡等以外,

歷代在世上流傳的,

而且是出於有名書家之手的,

要以陸機的《平復帖》為最早。

西晉陸機《平復帖》考略


在故宮博物院歷代法書展覽中,曾陳列在最前面的西晉陸機寫的《平復帖》,是一件在歷史上和藝術上有極端重要價值的國寶,我國的書法墨跡,除了發掘出土的戰國竹簡、繒書和漢代的木簡等以外、歷代在世上流傳的,而且是出於有名書家之手的,要以陸機的《平復帖》為最早。今天,上距陸機(261—303)逝世的時候已有一千六百五十多年。董其昌曾說過,“右軍(王羲之)以前,元常(鍾繇)以後,唯存此數行為希代寶”(《平復帖》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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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在清代弘曆(乾隆)所刻的《三希堂法帖》中位居首席的鐘繇《薦季直表》並不是真跡。明代鑑賞家詹景風就有“後人膺寫”的論斷。何況此卷自從在裴景福處被人盜去後,已經毀壞,無從得見。在傳世的法書中,實在再也找不出比《平復帖》更早的了。

這件法書的流傳,最早可以上溯到唐代的末年。據宋米芾的《書史》和明張醜的《真晉齋記》, 《平復帖》是所謂《晉賢十四帖》中的一件,它原來與謝安《慰問帖》同軸,上面有唐末鑑賞家殷浩的印記。這方收藏印蓋在帖本身字跡的後面,靠近邊緣,長方形,朱文,顏色雖極暗淡,但“殷”字上半邊,“浩”字的右半尚隱約可辨。此外據說卷中還有王溥等人的印,現在未能找到,可能是因為蓋在《慰問帖》或其他帖上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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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芾在他的《寶章待訪錄》中,將《晉賢十四帖》列入目睹部分,而在他著書的時候(1086),帖藏附馬都尉李瑋家。李瑋是從那裡將十四帖買到手中的呢?《書史》記載他自侍中王貽永家購得。王貽永的祖父就是王溥,所以難怪帖上有王溥的印了。

說起王溥祖孫及李瑋,都是歷史上相當有名的人物。王溥字齊物,就是《唐會要》及《五代會要》的作者,在後漢、後周及宋歷任顯要職位。《宋史》稱其好聚書,至萬餘卷,並多藏法書名畫,原來是五代末宋初的一位大收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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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貽永字季長,是王貽正之子,原名克明,因娶宋太宗女鄭國長公主而改名貽永,使他與父叔輩同排行,鹹平中(約1000)授右衛將軍駙馬都尉。他在當時防治水患的工程中有一定的成績。

李瑋字公招,娶仁宗兗國公主,在輩份上要比王貽永小兩輩。他是一位畫家,善水墨竹石,又能章草飛白,因此他對古人的法書是特別愛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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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述線索中,我們可以概略地知道《平復帖》自唐末殷浩的手中流出後,到了王溥家,在王家保存了三代,被李瑋買了去。

李瑋與宋代的帝室既有親戚的關係,他逝世又在哲宋之時(《宋史列傳》:“李瑋卒,哲宗臨奠哭之”),所以繼哲宗即位的、對法書名畫家愛之入骨,刻意搜求的宋徽宗(趙佶),自然會注意到李瑋的收藏。《平復帖》大約就在這個時候進入了宋御府。在宣和二年(1120 )成書的《宣和書譜》(從餘紹宋先生說)卷十四中著錄了《平復帖》。趙佶除了在月白色的絹簽上用泥金題了“晉陸機平復帖”瘦金書6個字(絹籤現貼在前隔水的黃絹上)外,還在卷中蓋了“雙龍”、“政和”、“宣和”等璽。

《平復帖》在什麼時候從宋御府中流出,確實年代未能考出,但知道元代初年,它在民間。吳其貞《書畫記》著錄得很清楚,濟南張斯立,東鄆楊肯【1】堂曾於至元乙酉(1285)三月已亥在《平復帖》後題寫觀款, 此外還有云間郭天錫,滏陽馬昫的觀款。至於他們題觀款時《平復帖》的主人是誰,尚待查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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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萬曆年間,《平復帖》到了長洲韓世能的手中。世能字存良,隆慶二年(1568)進士,是一位大收藏家。張醜所編的《南陽法書表》和《南陽名畫表》,其中有一百幾十件書畫,就是韓氏一個人的收藏。

《平復帖》在韓世能的手中時,經過了許多位名家的鑑定。以文才敏捷著名的李維楨,在《答範生詩》中有:“昨朝同爾過韓郎,陸機墨跡錦裝潢,草草八行半漶滅,尚道千金非所屑”,說出了韓世能對於《平復帖》的珍視,詹景風在《玄覽編》中也提到它,認為這是一件筆法古雅的真跡。

在萬曆十九年(1591)董其昌為《平復帖》題簽,現在卷中的第三個題簽——“晉陸機平復帖手跡神品”10字,未署名,也無印記,可能就是董其昌所寫的。13年後,萬曆三十二年(1604)董其昌又寫了一段跋,現在還在《平復帖》的後面。陳繼儒在《妮古錄》中也講到它,認為陸機用筆與索靖很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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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世能死後,《平復帖》傳給他的兒子韓逢禧(號朝延)。韓逢禧與張醜是非常熟的朋友,在崇禎元年(1628)張醜從韓逢禧手中將《平復帖》買來。他在萬分欣喜之下給自己取了一個室名“真晉齋”,還做了一篇《真晉齋記》,載在《真跡日錄二集》,記中他說古來以“寶晉”名齋,自米芾始,但據他看來,米芾未必得到真正晉人的墨跡。韓家的收藏雖富,但其他名跡,都無法與《平復帖》比擬。獲此鴻寶,他真有“ 躊躇滿志”之慨。

崇禎癸未(1643),明代亡國,張醜在同一年逝世。又過了17 年,吳其貞於順治庚子(1660)的五月二十二日在葛君常那裡看到《平復帖》。這時,元代張斯立等四個人的觀款,已被他割去了賣給了歸希之,配在贗本的《勘馬圖》後面。

《平復帖》在這個時候不僅遭到了題跋被割裂的不幸,從吳其貞的語氣中還可以看出當時一定有不少人認為《平復帖》是偽跡。因為《書畫記》中有這樣幾句話:“此帖人皆為棄物,予獨愛賞,聞者曬焉。後歸王際之,售於馮涿州,得錢三百緡,方為餘吐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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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君常是何許人,尚未查出,大概是一個利慾薰心的古董鬼【2】,王際之也待查,不知與卷中蓋有收藏印的王綱是否是一人。馮涿州則為刻《快雪堂帖》的馮銓。

吳其貞的記載,確是有關《平復帖》的重要文獻,它不僅告訴我們此帖在清初時的輾轉經過,還說明了為什麼現在帖中已找不到張斯立等元朝人的觀款。

大約《平復帖》經過馮銓之手不久,便歸了真定的梁清標。安岐在他的《墨緣匯觀》中講到“餘得見於真定梁氏。” 梁清標在卷中鈴蓋了多方收藏印記,並將《平復帖》收入他所摹刻的《秋碧堂帖》中。

安岐雖然只說在梁家看到《平復帖》,但《墨緣匯觀》中許多著錄的書畫,都是他自己的藏品,而且卷中的收藏印如“安儀周家珍藏” 、“ 安氏儀周書畫之章,更可以證明此卷確曾為安岐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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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清標(1620一1691)字玉立,一字蒼巖,號棠村,又號蕉林,明崇禎進士,順治初降清,官至保和殿大學士。安岐(1683一1746?)字儀周,號麓村,先世原是朝鮮人,入旗籍。這兩個人都是清代前葉鼎鼎大名的收藏家兼鑑賞家。

《平復帖》從安岐家中散出,入清內府,確實年代,連成親王永理都說“其年月不可考”(見《詒晉齋記》)。但大致的年代是可以推得出的,應該是在乾隆十一年丙寅(1746)或稍後。安岐在《墨緣匯觀》中所提到最後一個年代是乾隆甲子(1744),那年他62歲,還買進了鍾繇的《薦季直表禪但他已有“久病杜門”及“衰朽餘年”等語,可見身體已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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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渠寶笈初編》著錄的黃公望《富春山居圖》,後面有弘曆的題跋,中稱“丙寅冬,安氏家中落,將出所藏古人舊跡,求售於人,持《富春山居卷》並羲之《袁生帖》,蘇軾二賦、韓幹畫馬、米友仁《瀟湘》等圖共若干種以示傅恆……”可能公元1746年時,安岐已逝世,而《平復帖》就在這一批書畫中經傅恆的手賣給了弘曆。

據永瑆《詒晉齋記》, 《平復帖》原來陳設在壽康宮(即現在故宮博物院陶瓷館所在地)。乾隆四十二年丁酉(1777),孝聖憲皇后鈕鑽祿氏(雍正帝胤禛之妻,弘曆的生母,永理的祖母)逝世,《平復帖》作為“遺賜”賞給永理作為紀念品。從這時起,《平復帖》到了成親王府,永瑆給他自己“取了一個室名——‘詒晉齋’,並曾作七律、七絕各一首”,均載《詒晉齋記》中。

一向也有人懷疑過,弘曆酷愛書畫,凡是名跡,無不經他一再題跋。為什麼獨有《平復帖》既未經弘曆題寫,也無內府諸璽,更沒有刻入《三希堂法帖》【3】。據傅增湘先生的推測,就是因為此卷陳設在皇太后所居的壽康宮,弘曆就不便再去要回來欣賞題寫的緣故(見卷後傅增湘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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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跋

《清史稿》后妃傳中講到弘曆曾為他的母親鈕鑽祿氏做60歲、70歲、80歲三次大壽,每次壽禮都送大批奇珍異寶,其中包括法書名畫。假如弘曆得《平復帖》在1746年以後,而將它送給鈕鑽祿氏作為60歲(乾隆十六年,1751)的壽禮,那末就沒有多少時間來供他仔細欣賞並題寫跋語了。

《平復帖》在永瑆之後,載治曾鈐蓋了“載治之印”及“秘晉齋印”兩方收藏圖章,載治是奕紀的兒子,而過繼給了奕緯;奕紀是綿懿的第三子;綿懿是永瑆的第二子,而過繼給了永璋(永瑆的三哥),從上列世裔,可見《平復帖》如何從永瑆傳給他的曾孫一一載治的經過。

載治卒於光緒六年(1880),那時他的兩個兒子溥倫和溥侗才只有幾歲,光緒帝載恬派奕訢(道光帝旻寧第六子,封恭親王)代管治王府的事務。奕訢知道《平復帖》是一件重寶,託言溥倫等年幼,為慎重起見攜至恭親王代為保管。從此他便據為己有,卷中有“皇六子和碩恭親王圖章”就是他的印記。

這樁公案是聽熟悉晚清宗室掌故的人說的,應該有一定的根據。證以翁同龢日記,他於辛巳(1881年即載治逝世第二年)十月十日,在李鴻藻處見《平復帖》,那時已歸恭親王府所有,在時間上也是符合的。

宣統二年(1910)奕訢之刊溥偉在帖上自題一跋,稱“謹以錫晉名齋”,他並將永瑆的《詒晉齋記》及七律、七絕各一首抄錄在後面。

辛亥革命(1911)推翻了清室,溥偉逃往青島圖謀復辟,《平復帖》就留給了他在北京的兩個弟弟。1937年溥儒等因為母治喪,亟須款項,將《平復帖》以四萬元的代價,售給張伯駒先生。次年正月及十月傅增湘及趙椿年兩先生各在卷後題跋。

傅跋在敘述此卷近世的流傳大略之後,解釋了何以此帖未經弘曆品題及收入《三希堂法帖》的原因。趙跋則辨正翁同龢日記說此帖經恭親王贈給李鴻藻,並非事實,只是借觀數月而已。這一點是經詢問了李鴻藻的長子李符真才弄明白的。兩篇題跋對考查《平復帖》的近代流傳經過,都很有幫助。

民國三十一年(1924)《平復帖》經清苑郭立志攝影印入《雍睦堂法書》,後附啟功先生釋文。歷來鑑賞家都認為《平復帖》“文字奇古,不可盡識” ,張醜《真晉齋記》僅釋讀了十幾個字,日本刊印的《書道全集》在卷末說明中,梅園方竹也只試釋了6 個字,而且還將第一行的“瘵”字誤釋作“虜” 字。據我所知,啟功先生是第一個人將《平復帖》全文釋讀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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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6 年1月,張伯駒先生將《平復帖》連同唐杜牧之書《張好好詩卷》,宋黃庭堅草書卷,蔡襄自書詩冊,范仲淹《道服贊卷》、吳琚書雜詩卷,元趙孟頫草書《千字文卷》等法書名跡一齊捐獻給政府。從此這些著名的墨跡將得到國家的保護,永遠成為全國人民所共有的瑰寶。

關於《平復帖》的流傳經過,作者大略地知道上面這一些,最後必須聲明:像《平復帖》這樣一件烜赫巨跡,它的文獻資料是豐富的。由於作者對於書畫方面的知識有限,又沒有能深入的調查研究,所以錯誤和遺漏一定是很多的。譬如元初至明萬曆年間約300年的流傳經過還是一段空白;清初時期曾經哪些人收藏過也知道的不夠清楚。希望同志們予以指正和補充。



【1】卷中有白文“王綱私印”一章,蓋在後隔水。原有較小的一印經剜去,而王綱印是補蓋上去的。從該印的篆文及印色來看,像是明末清初時的圖章。查清初時人王綱,字燕友,號思齡,合肥人,是一個理學先生,但並未查出他藏過《平復帖》。

【2】李光洛:《養一宅續編·跋陸士衡平復帖》稱“此帖刻於《三希堂法帖中”,誤。

【3】或謂《平復帖》是鈕祜祿氏陪嫁之物。查鈕祜祿氏嫁胤禛在1703年;如《平復帖》系陪嫁之物,便不可能再到安岐的手中,故上說不可信。(節自《故宮博物院藏寶錄》,三聯書店香港分店、上海文藝出版社聯合出版,1985年)。

來源 |《紫禁城》200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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