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機(微小說)

神機(微小說)

神機

北冥有神州,方圓萬餘里,雲霧繚繞,常人不可達。亭臺雲閣,鱗次櫛比,琉璃萃雅,迂迴曲折。

人間有一個傳說,說那方圓萬里的北冥神州是神仙居住之地,千百年來無人尋到。傳言那州上住了一位神仙,多少尋仙求藥之人爭相冒死來尋那神州,全都空手而歸。

有人死了,有人活著,活人回來後嘴裡都說著這神仙,就好像他們真的見過一樣。

有人說這神仙是一個白鬍子老爺爺,十分慈愛;有人說這神仙是一位年輕貌美的天仙神女,傾國傾城;有人說這神仙是一位孩童稚子,天真無邪;有人說這神仙是一位俊秀不已的青年才俊,丰神俊茂。可是這人的話向來都是信不得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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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說書先生聲情並茂的為在坐的茶客娓娓闡述他道聽途說來的故事,廳內人人大驚,聚精會神。 這四方茶樓靠窗向陽處的一個雅座中坐著一位年輕女子,容貌平常,輕飲杯盞,陽光縷縷透過她那濃密的睫毛絲絲落入杯中,泛起絲絲漣漪,仔細看去,那一副尋常的容貌上的一雙眼睛竟是出奇的驚豔。

阿蕪活了多久了,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一直重複的做著一件事——生霧隱神州,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她見過很多人,聽過很多故事,她引渡過無數漂泊的亡靈,歷經了無數歲月的的心底早已引不起半分波瀾,對於這人間盛傳的茶餘閒談更是一笑而過。

在神州唯一的一次,阿蕪第一次見到了這世界上的人,她揹負著神州夜晚賦予她的雷擊之痛也要強行救活的人,可這個她曾經收留過的人,于波濤洶湧中差點葬身海底的人終是差一點毀了整個神州。她是有罪的,她揹負著對神州的懺悔隻身一人冒死從岌岌可危的神州出來了,她走的那天,整個神州已經坍塌到僅剩寸縷土地,那個曾經充滿了生機充滿了無數希望的神州大地黯然一片。

她的眼底終是有了難過。那個曾無慾無求的阿蕪決定尋回神州被盜走的神機。

所以她站在了這個曾經在她腦海中描繪了無數遍曾嚮往了無數遍的人間。

世間的人慾念太多,當她放眼望去之時,那些靈魂充斥在空中的色彩斑斕卻隱隱都透露著模糊不清的影子,看不真切。

不知何時那說書先生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生生的從滔滔不絕在眾人面前變得啞口無聲。後來大家才知道,那位曾經口若懸河的說書先生在那一次茶樓的高談闊論之後就變成了啞巴。

“我不喜歡這裡。”阿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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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燈火通明,流光溢彩,阿蕪穿梭在人群裡,她看不見神機的蹤跡,她不想跟任何人說話,卻因自身的力量排斥了越來越多擁擠的人群,很快她被形形色色的人圍在了一起。

“大家快看,她是妖怪。”有人大聲的喊著。

人群中就像一顆石子突然丟進了平靜的湖面一樣,聲音逐漸的散播遠去。越來越多的人圍著她,他們的聲音太大了,吵得阿蕪難受極了,她揉了揉眼睛,這些人讓她再無法尋覓到神機的下落。

隨著她揉眼的動作,人群又爆發出了響聲:“妖怪要吃人了。”

阿蕪這個時候更難受了。

人群中突然消失了聲音,朝廷派了人來抓她。

阿蕪問:“我犯了何錯?”

領頭的捕快說:“他們說你是妖怪。”

阿蕪笑:“他們說,你們信了?”

捕快們沒有再同她說一句話,手中的鐵鏈卻是一點點的接近阿蕪。

她看不清這世間的人,可是她卻清清楚楚的聽見了剛剛那個領頭的捕快心底聲音:

”快把這個神經病抓起來回去領賞,這次成了一定會立個三等功的。”

阿蕪嘆了口氣,那些鐵鏈全部斷了,阿蕪還是跟著他們走了。

一路上推推嚷嚷,那些不明所以的民眾,沒有任何接觸的民眾此次卻嫉惡如仇的看著阿蕪經過,他們不瞭解真相,卻真的人云亦云的把她當成了妖怪。

阿蕪說:你們真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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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蕪回頭一臉天真的問那個領頭的捕快:“你叫什麼名字?”

捕快沒有回答,阿蕪說:“我知道,你叫謝由。”

捕快震驚,訝異的看著她。

她瞧著這個謝由,又笑不出來了。

這位將打算將她帶回去領賞的謝由,死過三次,每一次都是從閻王爺的手裡垂死掙扎的活了過來。

第一次,年輕的謝由剛從了軍,將軍甚是喜歡他,將他留在身邊,後來將軍被舉報貪汙,朝廷正是嚴打腐敗的時候,將軍束手無策將他招至眼前說:“你替我頂上,家中的父母老小我來替你善後。”謝由死命的搖頭不願意,後來將軍將兩樣東西放在了他眼前,一個是毒藥,一個是黃金。將軍說,答應,黃金是你父母兄弟的,你死後我還能為你爭取個追命;不答應,這毒藥就是你全家老小的,你死後遭受百般折磨。

謝由選擇了黃金,他死了。後來他的靈魂回了家,家中父母老小無一倖免的都死了,他不明白這是為什麼,他屍骨未寒,未出頭七,靈魂在這世間遊蕩著。

阿蕪想起來了,原來是那個曾經她引渡過的靈魂啊,沒有任何顏色的靈魂是進不去輪迴的,阿蕪讓靈魂回去了,回到當時離開的身體裡。所以謝由活了,像詐屍一般的活了回來,他憤怒的雙眼通紅通紅,恨不得將那個將軍扒骨吃肉,所以當將軍的勁敵靠近他的時候,他毫不猶豫的握了手。將軍被朝廷判了無期,財產充公,是謝由去抄的家,抄家的那天,婦孺均北上流放,男人們都被砍了頭,而謝由親手砍了將軍的頭。

第二次,謝由又死了,是被刺殺,他不明白的是在大仇得報後為何還會死。他的靈魂飄飄然的在空中,看著殺死他的那個人緩緩的摘下了蒙面,是他握手言和的人,那個人說:“你知道的太多了,知道的多了指不定哪天就漏了餡了。”謝由苦笑,可是沒等他的靈魂漂泊,他又再次回到了身體裡,原來他的心臟長得與旁人不同,一般人的心臟長在了左邊,而謝由的心臟長在了右邊。他死裡逃生,連夜防範著回了老家,同年考上了當地的衙役,成了捕快。

第三次,阿蕪說:“謝由,你死了。”這一次謝由真的死了,阿蕪看見了一把塗滿了毒液的長劍自謝由的右胸乾淨利落的穿了出來。阿蕪看見了謝由的靈魂逐漸的飄到了空中,是暗淡的黑色。阿蕪說:“可能我不該救你。”殺了人的靈魂是黑色的,黑色的靈魂是進不了輪迴的。

靈魂悲憤的在空中掙扎:“為什麼,不是我想殺的,是他們逼我的。”

阿蕪搖搖頭,閉了眼,在聽到靈魂被撕裂的時候所發出的最後的吶喊聲消失後慢慢的睜開了眼,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個稚嫩的孩童,約莫十歲的樣子,樣子像極了阿蕪在謝由的靈魂中看見的將軍。

“奧,你是將軍的孩子。”阿蕪站了起來拍了拍衣服上若有若無的灰塵:“你殺了謝由,你知道的,你進不了輪迴了。”

那個孩子一臉漠然的看著阿蕪:“我不去。”

阿蕪看到了他的心,是灰色的,好像還殘缺了點什麼。

阿蕪說:“那再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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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孩子走了,地上謝由的屍體也逐漸的消失了,而阿蕪轉身看見了老者。

“你好,我是裕豐。”老者說。

阿蕪說:“我不認識你。”她向來不大願意管別人家的事。

老者緩緩地拉住打算轉身離開的阿蕪衣袖:“我知道你在找什麼。”

阿蕪回頭看他。

“只要你能滿足我一個願望,我就告訴你你要找的東西在哪。”

阿蕪這才仔細的端詳了下老者:“原來生命快要失去了嗎?”

老者淡然的笑了,半逝的靈魂是可以看得見阿蕪的力量的。

老者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坐下,他虔誠的從胸口拿出一個已經泛了黃的畫冊,阿蕪接過來看了一眼就明白了,畫冊的年輕女子早就不在人世了,阿蕪說:“裕豐,她死了。”

老者點點頭,說:“我知道。”

阿蕪沒有說話,只聽到老者說:“你可以見到她嗎?如果你能見到她的話,請代我向她問好。”

阿蕪說:“還有嗎?”

老者搖搖頭,再也沒有說話了。

等阿蕪在看的時候老者的靈魂已經飄遠了,她看著遠處那淡藍色的色彩,低頭瞧了瞧手中的畫冊,輕輕的說:“裕豐,她已經原諒你了。”

阿蕪透過老者靈魂看到了他這一世的經歷,青梅竹馬的女子在他獲得野心之後被遺忘在了腦後,年輕的裕豐在奮鬥成功後娶了不少姨太太,生了很多兒子。只是曾經那個陪著他一路心酸走來的髮妻竟是活生生的葬送在了宅門大院裡,至死不願再見他。後來,年輕的裕豐老了,朝廷覬覦他的家大業大,隨便找了個藉口抄了家,跟著他的那些三房四妾全都捲了鋪蓋連夜逃走,而那些他的孩子竟都紛紛拿出來斷絕書來與他撇清干係。約莫是死了心了,上了年紀的裕豐在牢裡等啊等,等啊等,終是等到了離開的這天。

阿蕪見了他這多年來在牢裡留下的夢,是那個女子笑靨盈盈的站在迷霧濛濛中的十字路口看著失去方向的裕豐。

阿蕪看著消失在眼前的靈魂,嘆了口氣:“這又是何必呢。”

很快,阿蕪在老者逝去的藍色靈魂留下的痕跡中看到了神機的方向。

她順著神機的指引終是來到了皇宮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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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蕪敲響了皇宮已經五六百年沒有動過的暮鍾,垂危的老鍾音在靜謐諾大的宮中很快遍佈。

阿蕪就在頂樓站著,看著一隊一隊的士兵全副武裝的上樓將她包圍,看著一朝重臣一個又一個的像看到新事物一樣仔細的瞧著她,看著那個明黃色的身影從人群裡緩緩的前擁後簇而來,身旁那貌美如花的女人的胸口掛著的正是神機。

阿蕪說:“好久不見,錐幻。”

明黃色的身影逐漸的從人群中清晰:“好久不見,阿蕪。”

阿蕪這一時間竟是有些高興的,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知道她的名字,更不會有人會脫口而出。

阿蕪就像見到老朋友那樣真摯的笑著說:“錐幻,你得到了天下了,恭喜。”

明黃色的身影突然就極厲害的咳嗽了起來,身旁的眾人又是一番擔驚受怕,錐幻擺擺手,他看著阿蕪說:“你來是有什麼事嗎?”

阿蕪似乎這才想來了,她說:“你該把神機還我了。”又似乎像個受傷的孩子神情無比暗淡的說:“神州快死了,錐幻,你把神機還我吧。”

男人不說話了,所有人都不說話了,空氣剎那間的安靜極了。

不一會,一個女人的啜泣聲響了起來,阿蕪緩緩的望了過去,奧,是那個跟在錐幻身邊的女人啊,果真是神機,竟是將她保養的如此之好,通透碧玉般的臉龐,櫻桃紅般的小嘴,桃色的臉頰上一雙水靈靈的眼睛誘人的懸掛著,阿蕪瞧著瞧著竟覺得這女子似乎似曾相識,奧,她記起來了,似乎像是不久前她在湖邊在水面上看到的那個女子,為何長得如此像阿蕪。

阿蕪說:“你別哭了,我有些頭疼。”

人群裡的錐幻似乎低下頭跟懷裡的女人說了些什麼,那個女人竟是不再啜泣。

阿蕪只聽見錐幻抬起頭仰著脖子對她說:“對不起,阿蕪,神機不能還你。”

阿蕪很難受:“為什麼,那是屬於神州的神機啊。”

錐幻似乎也很難受:“你不懂,這天下得來的有多難。”

阿蕪說:“沒有神機的神州會死的。”

錐幻看向阿蕪的眼神裡壓抑著太多東西,他似乎壓抑著很多:“阿蕪,你愛過一個人嗎?”

阿蕪搖頭:“神州的阿蕪是沒有感情的。錐幻,什麼是愛?”

錐幻笑了:“你不懂啊。父母對孩子是愛,男女之間也是愛,我對著天下亦是愛。”

阿蕪說:“我不懂,你說的這些愛究竟是什麼?”

錐幻苦笑:“我不能將神機還你,這就是我對天下的愛。”

阿蕪似乎懂了什麼:“所以,神州不是你的愛?”

錐幻沒有說話,阿蕪憂傷的看著他,似乎此次離開神州後,她有了情緒。

阿蕪說:“對不起,錐幻,你對你的天下是愛,而我,對我的神州是愛。所以,神機,你必須還我。”

錐幻閉了雙眼,阿蕪試圖去看他的靈魂,卻怎麼都看不見,很奇怪,明明很多年前,她是看得見他的靈魂的,那個時候的錐幻的靈魂是鵝黃色的,淡淡的很是溫馨。可如今,她再次去瞧的時候,那個靈魂竟是被一團迷霧圍繞著看不真切。

阿蕪難過的低下頭,她從來沒有感覺到如此落寞:“你不是錐幻。”

阿蕪很難受,人群中女子身上的神機似乎也受到了影響,不斷地顫抖,知道脫離了女子的束縛飛向沉浸在憂傷中的阿蕪,神機圍繞著阿蕪不斷地轉著,散發出金色的光輝將阿蕪包圍在其中,眾人都看的啞口無聲,無比震驚。

“阿蕪,回來。”

“阿蕪,回來。”

“阿蕪,回來。”

是誰的聲音?

阿蕪睜開迷濛的雙眼,是神機啊。

她哭了,偌大的眼淚大顆大顆的的砸向地面:“神機,我找你找的好辛苦。”

“神機,神州快死了,你快救救他吧。”

“神機,我不喜歡人間。”

“神機,阿蕪有了喜怒哀樂的感情了。”

“神機,阿蕪可能要死了吧。”

阿蕪哭的很難受,她瞧著腳下的眾人,她瞧著天上的雲朵,她瞧著環繞在身邊的神機,她瞧著遠在遠方那岌岌可危的神州。

“錐幻,這天下還是你的天下。而神機只能是神州的神機。”

阿蕪哭著哭著就笑了:“你看,阿蕪還是沒用的,如果我能看得到未來就不會救了錐幻,就不會丟了神機,神州也就不會生靈塗炭。”

人群中一陣驚呼,方才站立著的錐幻竟是站立不住了,人群一陣嘈雜。

阿蕪說:“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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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神機回了神州,這天下依舊是錐幻的天下,只是當初的阿蕪再也不見了。

後來,人們都說那一天,那個人離開的時候化作金沙一點一點自腳尖逐漸蔓延,而喚作錐幻的男子努力的去抓住她,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眼前人消散殆盡。

後來,人們說,阿蕪是有愛的,所以才用自己護了失去神機的錐幻來維持整個天下。

北冥有神州,方圓萬餘里,雲霧繚繞,常人不可達。亭臺雲閣,鱗次櫛比,琉璃萃雅,迂迴曲折。

只是這一次,那個傳說中的神州再也沒人見到過了,那些漂泊的靈魂也永遠到不了神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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