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有一個五口之家蹲坐在房前的走廊裡吃晚飯。這裡面有清冷孤傲的姐姐，有肥胖憨傻的哥哥，還有沉默寡言的弟弟。在那個陰鬱籠罩，個性壓抑的時代，一家人在一起吃飯的情景也顯得格外沉悶無趣。每個人都只是低著頭，不停地往嘴裡扒飯，對外面發生的一切極力充耳不聞。
這一幕來自享有“中國第一攝影師”之譽的顧長衛導演的處女作——《孔雀》。這部作品是2005年的國產冷門佳片，雖然當時的國內的票房慘淡，但卻拿下了第55屆柏林國際電影節銀熊獎，在豆瓣上的評分更是達到了8.0。這一切對於首次執導電影的顧長衛導演來說，無疑是難得的佳績。
影片中細膩樸實的攝影技巧，含蓄內斂的情感表達，以及暗流湧動的故事情節都讓這部電影大放異彩。但除此之外，更令我感動與折服的，是電影語言背後所折射出的深刻的人物內涵。雖然，他們都是那個時代中不起眼的小人物，但他們都曾青春年少過，渴望過愛情，懷揣過夢想。在他們的身上有著人性中共同的高傲與不甘、無奈與妥協、自私與虛偽。
時代陰影籠罩下的理想主義人格:拋棄世俗，只求理想
①若為理想故，一切皆可拋
姊妹三個中，由張靜初飾演的姐姐高衛紅是一個理想至上的人，她喜歡一切帶有浪漫色彩的事物，拒絕做一個世俗平庸的人。對理想的執迷，讓她藐視一切世俗的倫理道德。
為了追求她心目中的美好理想，她對母親苦心央求的託兒所工作心不在焉，險些釀成大禍；她為了當上日思夜想的傘兵，不惜偷母親的錢賄賂軍官行便；她不甘傘兵想夢的破碎，自己手工做了一個降落傘，挷在自行車後座上招搖過世；她為討回自己的降落傘，不惜冒著失去貞操的風險；她為了親近她的手風琴夢想，不惜抓破手臂誆騙別人求取憐憫；她為了擺脫苦悶的工作，不惜犧牲自己的愛情與婚姻。
她一次次地遊走在理想與道德的邊緣，不惜一切想要換取親近理想的片刻的陶醉。她是一個勇敢而又倔強的追夢者，同時也是一個面對時代的侷限徒勞抗爭的弱者。
②理想與現實的鬥爭，節節敗退，體無完膚
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姐姐高舉著理想至上的旗幟，用她能想到的一切方法去捍衛這面旗幟。為此，她絕過食，發過狂，可是最終都在現實面前一次次低下頭來。當終極的理想不能實現時，她選擇用妥協的方式換取自己的一點尊嚴。於是她用背叛愛情的方式，換取一份不是那麼庸俗的工作。然而，這場無愛的婚姻並不是那麼容易讓人忍受，所以這場交易註定失敗。
姐姐用盡所能地逃離了這個家，在走投無路時又再次回到這個家。這象徵著姐姐的理想在與現實的鬥爭中，節節敗退，最終輸的體無完膚。姐姐的命運，是那個時代大部分女人的命運。無論你多麼有才華，多麼有心氣，在時代陰影的籠罩之下，你都得學會繳械投降。如果不能看清現實，只是一味追夢，就總有夢醒的一天。
時代陰影籠罩下的現實主義人格:融入社會，適應現實
①不甘淪為邊緣人，努力融入社會
有一種人，他們連選擇基本生活權利的資格都沒有，因為他們沒有與別人公平競爭的機會，他們就是被社會所厭棄的邊緣人。影片中的哥哥高衛國就屬於這一類人，因為小時候患過腦病，導致體態肥胖臃腫，智力上也有一定缺陷。父母的愧疚使他在家中享有皇帝般的待遇，可到了社會上，他卻成了眾人嘲笑欺凌的對象。家人為了保護他，接連給他換了六份工作，可是每一份都幹不長。為此他曾拒絕父母給他換工作，甚至對於欺負他的同事，採取討好諂媚的態度以贏得融入他們的機會。
雖然，他在生理上失去了與正常人平等相處的資格，但在精神上，他渴望擁有與正常人一樣的生活權利。他渴望家人對他另眼相看，他渴望有朋友對他左右圍繞，他也渴望有女孩對他一見傾心。對於這種渴望，他用自己時而憨傻，時而狡黠的方式去努力爭取。
②懂得對現實妥協，學會適應現實
從現實的角度來說，姐姐與哥哥都經歷了不同程度的現實打擊。只不過姐姐被打擊的是浪漫唯美的超現實理想，而哥哥被打擊的是基於現實的基本需求。相對於姐姐對現實的奮力反抗，哥哥則選擇對現實妥協退讓，不再好高騖遠，最終選擇與自己相匹配的人生。
正是這樣的的妥協與退讓，讓看似不正常的哥哥擁有了最正常不過的人生。他最終選擇與一個相知相惜的愛人，用勤勞的雙手打造一片屬於自己的小天地，並在不經意間，用一種出乎意料的智慧，有力地回擊了那些曾經戲弄和嘲笑他的人。
時代陰影籠罩下的虛無主義人格:拋棄一切，渾渾噩噩
①極度壓抑之下的人格扭曲
家中的弟弟是一個猶如影子般的存在，他不像姐姐那樣個性鮮明，也不像哥哥那樣受人重視，他總是沉默寡言，彷彿這世界上的一切與他無關。其實，他的沉默更多是一種對於現實的無能為力。既然無力改變現實，他只能把自己的所有渴望隱藏起來，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自己那顆脆弱的心靈。
然而，哥哥的存在，無時無刻不在挑戰他對這個世界的忍受極限。他總要被迫把屬於自己的那一點不多東西分給哥哥，而哥哥不但不感謝，反而轉身把這些東西扔給畜生糟蹋；他總是因為哥哥的愚笨，連累自己一起被別人嘲笑，哥哥中了別人的惡作劇，他還得替他收拾爛攤子；哥哥在學校闖了禍，他無顏面對，極力否定與哥哥的關係，不管他如何偽造證據撇清關係，都避免不了成為全班的笑柄。
總之，所有發生的一切，壓的他喘不過氣來，極度的壓抑導致了人性的扭曲。不知從何時開始，他把自己遭受的所有不幸都歸咎在哥哥身上，人性惡的一面被悄然喚醒。夜深人靜時，他企圖用老鼠藥毒死哥哥。好在姐姐及時發現，將那杯摻有老鼠藥的水倒在了地上。
誰也不會想到，看似羸弱的弟弟會生出如此歹毒的心。所以，越是沉默的人，內心越壓抑，壓抑到極點就容易人格扭曲，從而做出一些極端殘忍的事。
②放逐自我，行屍走肉
青春期，性意識的萌生本是人性中再自然不過的事。但在當時那個年代，這些東西是猶如洪水猛獸般的存在，是禁區，碰了就會遭受嚴重的道德審判。所以當父親發現弟弟藏在筆記本里的女孩裸體畫像時，全身猶如雷擊，大聲斥罵弟弟流氓，還要將他逐出家門。父親的過激反應和愚昧的人身攻擊，摧毀了弟弟的最後一絲人生信念。他在這種時代陰影的逼迫下，選擇逃離家庭，徹底放逐自我。
幾年以後，在外流浪的弟弟又回到了家裡，並帶回來一個帶著孩子的離異女人。此時的弟弟總是喜歡帶著墨鏡，將手插在褲袋，一副浪蕩公子哥的形象。也許是自我的放逐讓他徹底失去了生活的鬥志，甚至希望自己一覺醒來已經六十歲，不用去工作，只用無所事事地過退休的生活。
弟弟最終走上了一條虛無主義的道路，在他看來，人生是失去了任何意義的行屍走肉。他不想像姐姐那樣徒勞掙扎，也不想像哥哥那樣妥協退讓，他似乎沒有任何選擇的能力。就像他在觀賞孔雀開屏時說的:“反正孔雀冬天也不開屏”。所以，他乾脆將自己徹底淪為時代的棄兒，渾渾噩噩地活著。
時代陰影籠罩下的人生，是否擁有孔雀開屏般的絢爛
哲學家周國平曾說:生命原是一個內容豐富的組合體，包含著多種多樣的需要、能力、衝動，其中每一種都有獨立的存在和價值，都應該得到實現和滿足。可是，現實的情形是，多少人的內在潛能沒有得到開發，他們的生命早早地就納入了一條狹窄而固定的軌道，並且以同樣的方式把自己的子女也培養成片面的人。
生命如此多嬌，每個人都有權利讓自己的生命盡情的綻放。可是在那個保守閉塞的年代，生命的個性與自由根本無法與時代的潮流相融合，個體生命的價值只能隱退到時代的帷幕之後。所以，不管是為理想掙扎的姐姐，還是為現實折腰的哥哥和弟弟，他們所處的時代背景，註定不能讓他們的生命大放異彩。
但我們不能否定他們的生命沒有價值，也不能否定他們的思想沒有靈魂。畢竟，美好的人生理想都曾在他們的心上開過花，也許只是一瞬，但卻驚豔無比。
相信看過這部電影的每一位觀眾，會被姐姐雙手丟把揚傘騎車的興奮所感染，會被哥哥手擲向日葵求取愛情的虔誠所打動，會被弟弟極力追趕女同學的勇敢所動容。
他們是一個個鮮活的，有血有肉的生命，他們的命運牽動著我們每一個觀影者的心。
正如導演顧長衛所說:“生如孔雀，儘管一生再黯淡，平庸的歲月再漫長，也總可以等到開屏的瞬間。這樣的瞬間，便足以將生命照亮。”
所以，我們更願意相信，在時代陰影籠罩下的人生，同樣擁有孔雀開屏般的絢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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