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骨丹心 浩气永存
——记我的战友夏建军
★崔蕴朴
云南省屏边苗族自治县烈士陵园，庄严肃穆，古树参天，八百多个对越还击作战将士英灵在这里长眠。每年清明前后，前来吊唁和扫墓的人群络绎不绝。顺着山势拾阶而上，一排排一列列洁白的花环把整个陵园点缀得那么典雅，那么庄重，寄托着人们的无尽的哀思和怀念。当人们漫步进入陵园，看到的第一块墓碑，赫然映入眼帘的朱红大字就是：三五二三O部队三营副营长，河北省易县人，夏建军。每当看到它，看到墓碑前簇拥的鲜花，就仿佛看到了一个共产党员的高大形象，看到了一个在战火硝烟中冲锋在前的年轻指挥官。
“共产党员，关键时刻要冲锋在前”
一九七九年二月，我所在的部队奉命调往中越前线。河口，这个美丽富饶的边境县城，失去了她往日的风采和安宁。由于越军的不断入侵和多次炮击，老百姓已被迫全部撒离。边境沿线的建筑物上弹痕累累，百孔千疮；随处可见的残垣断壁，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无端遭受的灾难。连日来，这里的空气也显得格外沉闷，双方都在抓紧准备，战争一触即发。
二月十五日，我随师长再次到红河前沿勘察部队进攻路线，恰巧遇到正在组织部队战前练兵的老乡，三团三营副营长夏建军。老乡相见，分外高兴，举止笑貌，溢于言表。年轻英俊的夏建军，此时荷枪实弹，汗水湿透了军装。他一边掏出毛巾擦汗，一边急切地问：“老崔，训练这么长时间，什么时候开战？”我笑了笑：“怎么，沉不住气了？”他说：“看到越军的无耻挑衅，看到老乡受的苦难，心中真窝火，早该狠狠教训他们了！”其实，当时部队进攻时间、路线和任务，大体都已确定，我不便明说，只把当面敌情向他简要介绍了一下，随即问他：“都准备好了嘛？”他用手指了一下正在训练的部队说：“部队士气可高了！没问题，保证旗开得胜！”接着他又兴奋地对我说：“和团长磨了几一天嘴皮，带领突击连的任务终于被我抢过来了！”我心中一动，没吭声。谁都明白，带领突击连在战场上意味着什么。见我沉思不语，他却爽朗地一笑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咱是共产党员，关键时刻就要冲锋在前！”多么好的战友，多么高的情操！在生死面前毫无畏惧，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真不愧是共产党员，真不愧是革命军人！我紧握他的双手，深情地道别：“好吧，我等你胜利的捷报！待凯旋回国后，我们一定好好庆祝一番！” “行，一言为定！”夏建军挥了挥手，那矫健的身影随即消失在丛林里。当时的情景，至今想来仍历历在目。想不到，那次握手，却成为我们永久的诀别。
“活着象条龙，不能象条虫”
二月十七日，在茫茫夜色的掩护下，部队偷渡红河，奇袭230高地，大部队沿着两座舟桥迅速推进，神不知鬼不晓地抢占了红河南岸的有利地势，拉开了整个对越还击作战的帷幕。随着几声沉闷的地雷爆炸声，越军凄厉的警报在夜空下刺耳地呜叫着，枪声、炮声、冲杀声组成了一支战场交响曲。我军官兵踏着硝烟，迎着炮火，勇敢地向越军阵地冲去。
师作战指挥所内，却是另外一派紧张状况，通往各团的七部电话一字排开，电话声，电台呼叫声此起彼伏，连续不断，标绘作战方案的军用地图挂在整幅墙壁上，表示我军行动的红色箭头在地图上不断向前延伸。经过两个惊心动魄的不眠之夜，我军强大的攻势终于摧垮了越军苦心经营多年的第一道防线，把战场向前推进了数公里。越军赖以支撑和顽抗的老街市，完全暴露在我炮火控制之下。二月十九日傍晚，师长站在地图前，仔细分析了敌我势态，审时度势，果断地下了决心：“命令一团立即向老街发起进攻，三团以一个连的兵力夺取178高地，配合一团全歼老街守敌！”
老街，与我国河口县隔河相望，是越南北方一座边境城市。遭到我军猛烈的炮火袭击后，驻守在该市的越军腹背受敌，大势已去，企图夺路南逃；178高地，恰好是越军的必经之路。一团接到命令后，立即由谷柳直插老街，而奉命夺取178高地的正是夏建军带领的三团九连。
月色朦胧，荆棘遍地。夏建军率九连向178高地急速前进。乒乒乓乓的枪炮声，不时从身边传来，炮弹爆炸掀起的泥土，撒得大家满脸满身，可谁也顾不上这些，眼睛只盯着前面敌情。尖刀班挥舞砍刀，在荆棘丛中开辟出一条通路，部队交替掩护，逼进到178高地前沿。夏建军和九连连长瞿国荣匍伏在一块岩石后，迅速观察了一下周围地形和敌人动静， 立即部署了部队行动。九连官兵分两路勇猛地向高地发起攻击。刹那间，枪声响成一片．越军凭借有利地势，居高临下，机枪哒哒地猛扫，手榴弹轰轰乱甩，九连连续两次攻击受挫，被迫停在半山。夏建军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已是二十日凌晨一时。这时，一团已在夜色掩护下对老街发起进攻，老街残敌如惊弓之鸟，分乘数辆卡车沿公路向南逃窜，山那边，隐隐约约传来汽车的马达声。时不我待！能否全歼老街之敌，关键在此一举！夏建军挥舞着手枪，慷慨激昂地对周围同志们说：“九连是个有光荣传统的连队，能不能把这个光荣传统接过来，就看我们今天的行动！人活着要象条龙，不能象条虫！我们要打出士气，打出威风！决不能让敌人从我们眼皮底下跑掉！”随即，他果断地调整了各排任务：“瞿连长，你带二、三排从正面攻击，我带一排从左翼迂回。”说罢，手一挥：“一排跟我来！”话音未落，人已窜了出去。
178高地左翼，山势陡峭，怪石林立。平时，这是山羊也上不去的地方．夏建军带领一排二十多人，越过一块块巨石，隐蔽地向高地顶峰摸去。正面九连的火力越打越猛，越军把注意力都放在前面，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们英勇的战士会从身后杀来。接近顶峰时，夏建军指挥一排把几十颗手榴弹全部投向敌群，紧接着就象神兵天将一般冲人敌阵，随着冲锋枪一阵猛扫和“落松空也（缴枪不杀）”的喊话声，敌人死的死、降的降，178高地终于被我九连所占领。此时，老街溃逃之敌已经临近，夏建军一声令下，密集的子弹象狂风暴雨般扑向敌人。越军遭到突然打击，慌不择路，纷纷跳下汽车就地顽抗。一团二营代理营长张海泉带领部队及时赶到，前堵后截，两面夹击，打了一个漂亮的歼灭战。
“就是死，也要把红旗插上主峰”
二月二十三日，我军全线突破敌人一线防御，连克谷柳、保胜、老街，给敌以沉重打击后，挥师南下，势如破竹，直逼柑塘。
柑塘，这个距中越边境三十五公里的越北重镇，以盛产磷矿而闻名。其经济收入，在越南整个国民经济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为此，越军派以重兵把守，并构筑了坚固的永久工事，明碉暗堡纵横交错，堑壕交通壕四通八达，进可攻退可守。难怪越军吹嘘：“柑塘固若金汤，中国军队一个月也别想打进来。”
柑塘前沿，有个280高地。这个高地，既可俯览柑塘，又可控制公路，就其军事价值来说，至关重要。命令下达，攻占280高地的任务，又由三团九连担任。
战斗发起前，夏建军亲自率领有关人员进行了抵近侦察，制定了周密的作战方案。下午三时，三颗红色信号弹升入空中，攻占柑塘外围越军据点的战斗打响了！炮火袭击过后，九连迅速向280高地推进。280高地前沿，有一片五十米宽的开阔地。四班几个战士冲过去，不慎踩向了地雷，倒在血泊中。原来，这是越军预先设置的雷场。怎么办？由工兵排雷，完全暴露在敌人火力控制下，代价太大。连长瞿国荣急得头上冒汗。夏建军瞥了一眼战士的手榴弹袋，眼睛一亮说：“用手榴弹引爆！，说着，手一挥，一枚手榴弹飞了过去， “轰”的一声，一颗地雷被引爆。战士们纷纷地把手榴弹投了过去，随着一片爆炸声，一条道路开辟出来。在机枪火力掩护下，九连顺利越过雷区，攻击前迸，占领了280高地前沿几个小突出部。
此时，夏建军才发现情况不妙。原来这个高地光秃秃的，没有一点遮蔽物，敌暗我明，我们的一举一动敌人都观察得清清楚楚。高地顶峰，敌人数挺高射机枪“哒哒哒”地喷着火舌，部队稍一运动，子弹就象雨点般扫射过来，大家被敌人的火力压得抬不起头来。连长瞿国荣气狠狠地说：“龟孙子，高射机枪打平射，亏他们想得出来！” 此时，九连经过连续几天激烈战斗，已经十分疲劳，前几天减员二十多人，眼下又出现了伤亡。硬拼不是办法。夏建军抓起步话机请求团炮兵群予以火力支援。这时，团长关切地问他：“夏副营长，是不是把八连拉上去，把你们换下来休息一下？”夏建军双眼冒火，对着话筒大声喊：“团长，你放心！有九连在，就能拿下2 80，就是死，也要把红旗插上主峰！”说完，他抓起一支冲锋枪，向山顶一个点射，跟着向前跃进十来米。听到副营长的喊话，看到副营长的行动，部队备受鼓舞，情绪十分高昂。夏建军和连长迅速交换了一下意见，随即把全连火力重新分配；机枪全力压制敌人，各排交替掩护轮番攻击。下午四时四十分，部队攻至半山腰。这时，山顶上越军已隐约可见。夏建军看了看身后的部队，探起身来，一跃而起。就在这时， “哒哒哒”，几颗罪恶的子弹射进的胸膛。我们年轻的副营长，一头栽了下去，鲜血染红了军衣，染红了身边的泥土……
几乎与此同时，我师炮兵群强大的火力对柑塘及280高地发起了猛烈的炮火袭击。密集的火箭炮象一条条火龙，点燃了天空，映红了大地，呼啸着掠过头顶，落到敌人阵地上。炮弹落处，血肉横飞，鬼哭狼嚎。我们英雄的部队，紧跟着炮弹向敌人冲去。柑塘攻占了！我“八一”军旗高高地飘扬在280高地主峰！
进军的号角，呼啸的炮弹，是愤怒、还是召唤？金色的奖章，洁白的花环，是怀念，还是评点，这一切，夏建军再也听不到，再也看不见了！他甚至没来得及留下一句话，就匆忙告别了这个绚丽多彩的人间。没有惊天动地的事迹，没有闪光的豪言壮语。但是，他却用自己的青春热血谱写了共产党员的光辉篇章，以自己的无私无畏为二十七岁的短暂人生划上了一个光彩的句号。
消息传来，同志们无不失声痛哭，按照总部规定，营以上军官阵亡，遗体火化后可以送回烈士家乡。可是，屏边人民不答应，云南人民不答应。他们噙着眼泪说：“烈士的鲜血是为我们流尽的，就让我们永远陪伴着他吧！”就这样，夏建军被安葬在高山下的屏边烈士陵园。
铁骨丹心，浩气永存。如今，炮火与硝烟虽然早已散尽，可是那动人心魄的战斗仿佛就在昨天。每当想起我那牺牲的战友，想起屏边烈士陵园里长眠的八百位将士，我心灵深处就受到一次强烈的震撼，同时也就更加懂得了当代军人的价值，理解了我们共产党人的奉献。
★二月二十三日，是大哥夏建军烈士英勇牺牲的日子，我们发表他的战友写的纪念文章，以示对他的怀念。愿他在天堂一切安好！也保佑大家，在战疫情中，一切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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