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高加林的命运悲剧|抛弃爱情的初衷就是背离生活的原则

高加林是路遥中篇小说《人生》中着力塑造的一个具有典型时代特征的有文化有野心有抱负的知识男青年,在变更交迭的改革开放际遇中,随时代波涛摇摆动荡,面临着人生一次又一次有关人性的考验。

这部作品的现实逻辑起点源于路遥帮助弟弟王天乐改变命运的过程,当时的社会大环境下,农村人要跳出"农门",要么走高考提名的正路,要么捧"铁饭碗"吃"公家粮"。王天乐没有参加高考的实力,也没有过硬的关系后台进国企,于是高中毕业后,他去了延安城揽工背石头。路遥不忍心老家弟妹中学历最高、最有前途的弟弟一辈子蜷缩在生活最底层,便想尽一切办法帮助他改善现状。在给弟弟跑招工的过程中,因弟弟的命运流转而触动,由此深入思考中国广大农民的出路问题,这才有了"高加林"的艺术形象:有志有为,在苦闷与奋斗中不惜一切代价往上爬的农村青年。

作为人生的一大主题——爱情,高加林面临考验时的选择是他力图掌握自身命运所作出的回应,两个女人,农村和城市,他在其中挣扎权衡时背弃了爱情,也终究未能逃脱命运的安排。爱情是生活的一部分,为了虚荣抛弃爱情的初衷就是背离了生活的根本原则,必将受到命运的惩罚。


《人生》:高加林的命运悲剧|抛弃爱情的初衷就是背离生活的原则


爱情是命运低谷时的深厚眷顾

故事一开始,是高加林干了三年的民办教师活儿被大队书记高明楼耍手段下了,让其儿子顶了包,加林美好体面的"生路"断了,只得回到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村里当社员,从儒雅清高的教师到切切实实的乡巴佬,他身份转换的第一个考验就是提着篮子上街卖馍,可他脸皮薄,学不来吆喝叫卖,市声落下,馍一个也没卖出去。

他垂头丧气地出城回村,"偶遇"了早已在大马河桥上等了许久的暗恋者——刘巧珍。淳朴善良的农村女子巧珍心疼加林,拿过他的篮子转身回到市集上帮他"卖",实际上却是送给了她城里的姨姨,再把早准备好的"卖馍钱"给了加林。二人一前一后在黄昏向黑夜转换的回村小路上走着,加林闷头闷脑,巧珍情愫暗涌,终于"爆发"在加林的几句玩笑话中:

他(高加林)半开玩笑地说:"我上了两天学,现在要文文不上,要武武不下,当个农民,劳动又不好,将来还不把老婆娃娃饿死呀!"他说完,自己先嘿嘿地笑了。

巧珍猛地停住脚,扬起头,看着加林说:

"加林哥!你如果不嫌我,咱们两个一搭里过!你在家里待着,我给咱上山劳动!不会叫你受苦的……"巧珍说完,低下头,一只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局促地扯着衣服边。

爱情就这么突然地来了,毫无思想准备的加林从没有想过恋爱的事,也没想过会爱巧珍,他还在为今后的茫茫人生路而愤懑担忧,但这样大胆汹涌的表白和情意填补着他失意落魄的心,此时职场受挫的高加林需要亲人般的温暖安慰,巧珍正好出现扮演了无私奉献的圣母形象,陪伴他熬过这段灰暗无望的人生低谷,让生命再次迸发出闪闪亮光。

高加林沉浸在巧珍的甜蜜温柔乡中,巨大的感情潮水在他心中澎湃,甚至一度让他接受了当农村人在地里刨活过日子的现实。然而心气高性子硬,经历过文化浸润的青年并未抹去对"现代城里人"的向往,在高加林认为,跟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姑娘发生这样的牵连,是自甘堕落和消沉的表现,他害怕自己被巧珍拴住成为真正的农民,这一错误的对立贬低观念根植在心底,成为他悲剧命运的源头。


《人生》:高加林的命运悲剧|抛弃爱情的初衷就是背离生活的原则


当爱情和前途相连,是命运的转折还是堕落?

后来加林叔父高玉智从军队转业回区当了劳动局长,身边人为巴结新贵给他侄子——高加林在县城里安排了个记者的美差,时来运转重回县城的高加林又有了他做学生、当老师时的意气风发,挥别土地旮旯,开始崭新生活。他很难再设身体会巧珍当初给予过他的默默温情和慰籍,他现在是一个有着远大前程的"现代知识分子",即将拥有光明辉煌的未来,决不能再扎回农村娶个目不识丁的农村女子拉低生活档次。

这时,加林与高中同学黄亚萍"旧情复燃"好上了,他们志趣相投,关注国家大事,追求时髦洋派,当巧珍只会跟他说村里水井修了几尺高和母猪下了几头猪崽时,亚萍跟他说的是十四种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的复合能源。除了精神上的共鸣,光明前途的许诺更是对加林具有致命的吸引力,只要跟黄亚萍成了,他不仅可以彻底摆脱农村土地,还能飞出这个小县城,去往更广阔的南方大城市施展拳脚,开启生活新天地:

他(高加林)现在觉得黄亚萍各方面都合适,她有文化,聪敏,家庭条件好,又是一个漂亮的南方姑娘……像巧珍这样的本地姑娘,尤其是农村姑娘,他非常熟悉,一眼就能看到底。他认为她们是单纯的,也往往是单调的。

高加林决定了要牺牲与自己前途"不相匹配"的爱情,在当初接受告白的大马河桥上找来巧珍说了分手;而黄亚萍也斩钉截铁地抛弃了柔弱中庸的未婚夫张克南,与有血性的高加林在一起。这是主人公对原始出身和农村生活的无由恐惧及彻底背叛,他生于泥土,却想连根拔起不带一丝尘土地逃离,悲剧宿命由此逐步深入。


《人生》:高加林的命运悲剧|抛弃爱情的初衷就是背离生活的原则


功利性的爱情选择势必被命运所摒弃

再后来"情敌"张克南的母亲为了给儿子报夺爱之仇,给纪委写信检举揭发了高加林走后门参加工作的严重问题,加林被清查下岗退回农村,与城里人黄亚萍巨大的阶层差距不可避免地成为二人交往的鸿沟,断绝关系、回归现实是唯一选择,而此时,被情人抛弃后受尽村里人耻笑奚落的巧珍已经嫁给了一直苦苦等她、默默怜她、深深爱她的村里人马栓。

兜兜转转,高加林又回到了农村,真挚爱情和理想生活,他都没能把握住,两手空空一无所有。是生活开了他一个玩笑,还是他开了生活一个玩笑?经历了严峻现实的教育,高加林代表广大奋斗中的农村青年在全书最后做了深刻反省:

假如他跟黄亚萍去了南京,他这一辈子就会真的幸福吗?他能不能就和他幻想的那样在生活中平步青云?亚萍会不会永远爱他?南京比他出色的人谁知有多少,以后根本无法保证她不再去爱其他男人,而把他甩到一边,就像甩张克南一样。可是,如果他和巧珍结了婚,他就敢保证巧珍永远会爱他。他们一辈子在农村生活苦一点儿,但会活得很幸福……现在,他把生活中最宝贵的东西轻易地丢弃了!他做了昧良心的事!

"怎么务实地好好活下去"是生活的课题,而不应是选择爱情的初衷,因广阔的生活中包含了美妙的爱情,有些人便错误地认为挑选对自己"有用的"伴侣是爱情本应考虑的因素而无情地忽略了其本质。

不管是生活还是爱情,都应该有自己坚定的信念,才能在不断变化复杂的人生道路上不致陷于徘徊挣扎,没有衷心的坚持,就无法经受住命运的一次次残酷考验,终会落入悲剧的漩涡,高加林随人生际遇跌宕起伏的感情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


《人生》:高加林的命运悲剧|抛弃爱情的初衷就是背离生活的原则


《人生》的创作背景是在我国建设四化的新时期,"城籍农裔"的路遥将高加林放在"城乡交叉地带"这一极具矛盾性和两重性的中间立场,探讨奋斗中的时下年轻人该追寻在何种人生道路上。

高加林面临的客观环境是中国政策变迁时期大部分青年人的生活现状,土地改革、承包到户、城乡分化等时代因素无不对每一个生活在农村的地里人产生着翻天覆地的影响,有的人一辈子只能扎根土地成为地地道道的农民,有的人搏击于改革洪流中,跨越阶层成了城里人。

乡村贫农和城市高知的对立差距,让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不惜付出必要的代价以摆脱现有阶层的局限,高加林的爱情选择里也不可避免地顺应着他对生活不切实际的幻想追求,他是农民的儿子,却在做一切努力摆脱农民的身份,最终失却了金子般的心,造就了人生的阶段性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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