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衝擊下的全球供應鏈重組

疫情衝擊下的全球供應鏈重組

3月6日,在緬甸仰光市郊的Shwe Pyi Thar工業區,一名工人坐在一家制衣廠的車間裡。工人們佔據了這家新近關閉的製衣廠,要求支付工資和加班費。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來自中國的供應鏈中斷,緬 甸的紡織業受到沉重打擊。

新冠肺炎疫情剛暴發之際,大多數對於經濟影響的分析,都以2002年~2003年的“非典”疫情做起始點來類推,重點關注對中國經濟的影響,但是隨著最近跨國疫情的擴散,全球供應鏈中斷問題開始劇烈衝擊世界股市。

其實自2003年以來,中國已從世界第六大經濟體躍升為僅次於美國的第二大經濟體,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估計,中國為2019年全球經濟增長貢獻了39%。根據世貿組織(WTO)的數據,中國在2003年是全球第四位出口國,自2009年以來已經是最大的出口國,連日本和越南等國家都“對中國供應鏈有很大依賴”。

近日,《哈佛商業評論》專文探討新冠肺炎疫情下全球脆弱的供應鏈。在2011年3月日本福島地震和海嘯之後,許多跨國公司都發現了供應鏈中隱藏的弱點,這些弱點導致收入甚至市值上的損失。但令人驚訝的是,儘管大多數公司可以快速評估福島事件對其直接供應商的影響,但它們對災區二級和三級供應商的影響卻缺乏認識。

因此,當下許多企業必須在九年後重新學習福島的教訓。隨著世界各地區許多公司慌亂地確定哪些“隱形”下級供應商(也就是與它們沒有直接交易的供應商)位於疫情地區,更凸顯了過度集中和不透明的供應鏈所帶來的問題。這些即將到來的補救動作勢必將導致全球供應鏈的重組,但這是否意味著大規模撤離中國,從而使中國失去“世界工廠”的桂冠呢?

從數據看對供應鏈的衝擊

全球最大的商業協作平臺Tradeshift支持190個國家的150萬家用戶公司產業鏈對接,包括世界500強中的150家企業,每年促成5000億美元的交易。根據平臺上交易量支付數據的分析,由於新冠肺炎抗疫而造成的工廠關閉,在1月和2月之間,使得中國通過其平臺處理的國內和國際交易量下降了17%。

春節前後傳統放緩的交易量在整個1月持續下降之後,從2月16日開始的一週內,中國的總體貿易活動下降了56%。中國國內供應鏈受到格外嚴峻的衝擊,本國企業之間的訂單下降了60%,而中國企業與國際公司之間的交易數量下降了50%。

Tradeshift首席執行官克里斯蒂安·蘭恩(Christian Lanng)表示:“新冠病毒在中國的暴發速度,已經在全球複雜的供應鏈微妙生態系統中發出了衝擊波……隨著病毒有可能造成大流行,許多企業發現無法迅速識別、並與替代供應商建立聯繫,這對生產產生了明顯影響。”

加州大數據公司Resilinc於2010年推出了一個平臺,為製造業公司、原材料供應商和零部件供應商之間提供聯繫網絡。它的大數據預測了未來幾個月可能出現的三個場景:最糟糕的情況(確定有疫苗或有效治療之前)、中間的情況(與H1N1流感疫情類似,持續3到6個月),以及最好的情況(幾周之內解決)。雖然三種情況下對供應鏈造成的近期和中期影響各有不同,但在所有情況下,由於全球圍堵抗疫措施已啟動,加上中國是世界上所有品類商品的製造國,短期內供應鏈都可能處於“高度中斷”狀態。

Resilinc的數據顯示,新冠肺炎的疫情已導致製造業活動的放緩,主要體現在零部件短缺、勞動力中斷、交通中斷、無法交付給客戶以及因為以上所有因素而導致總產能未被充分利用,更重要的是,目前到3月中旬,廠商正嚴重依賴庫存和瓶頸零件的配給供應。

從另一個角度來量化可能受到威脅的中國供應鏈和製造業:根據中國美國商會在 2月17日~20日對會員進行的問卷調查,近三分之一的受訪者表示,他們面臨著成本增加和收入大幅下降的挑戰。將近一半的受訪者預計,如果業務不能在4月底之前恢復正常,那麼2020年在中國的收入將會減少;而接近五分之一的人說,如果疫情持續到8月底,2020年的收入將下降50%以上。

實際上,一半受訪者認為,評估疫情對計劃中的投資的影響為時過早,而四分之一的受訪者計劃保持現有的投資計劃。

上海美國商會在2月11日~14 日對位於長三角的109個美國製造業公司進行的調查結果顯示,三分之一的公司計劃在工廠無法開業的情況下將業務遷出中國。對很多外國公司而言,3月底是替換供應源的分水嶺。也就是說,如果在此之前不能復工,將供應鏈轉到中國境外可能不可避免。這主要還是因為之前中美貿易戰的關稅影響所做的鋪墊。

根據中國美國商會2019年5月對會員企業進行的關稅影響調查,為了應對關稅的影響,35.3%的受訪者採用“在中國,為中國生產”的策略,或33.2%推遲和取消投資決定,並且約39.7%的受訪者正在考慮將製造工廠遷至中國境外。

可以說,病毒危機可能把接近40%基於關稅問題、已經有外移意向的美國企業推向行動。加上前述上海美國商會調查的結果顯示,三分之一的會員公司計劃在工廠無法開業的情況下將業務遷出中國。這意味著如果供應鏈中斷的情況持續下去,至少30%到40%的在華美國企業可能考慮把部分業務遷出中國。

供應鏈中斷已超越中國

隨著疫情向世界擴展,供應鏈的問題也越發複雜。Resilinc在3月4日發佈的數據顯示,這場危機的嚴重程度不僅限於中國境內,事實上已經向其他亞洲和歐洲國家延燒。

從產業劃分來看,消費品領域已經全面可以觀察到了成品庫存緩衝區減少、下單到交貨之間的期間推遲、訂單交貨延遲、供應商按配給供貨、生產線停擺、為客戶配給產量、收入損失等種種現象。在高科技與消費電子產品、汽車、工業、重型機械、半導體和醫療設備等領域,上述現象也已大面積出現。

如果檢疫造成的停工持續到3月底,所有這些產業都可能經歷前述的這些供應鏈失調狀態。Resilinc首席執行官本迪亞·瓦基爾(Bindiya Vakil)在接受《中國新聞週刊》採訪時表示,由於供應鏈的性質不同,高科技和生命科學等更專業的行業面臨最大風險。

另外值得觀察的是製造業對亞洲的依賴。全球製造業產出的50%以上來自亞洲,2019年亞洲製造業GDP超過7.1萬億美元,其中的三大支柱是分別中國(4.1萬億美元,佔亞洲的58.3%);日本(1萬億美元,14.7%);和韓國(5000億美元,6.3%)。

在3月初,中國有36000種以上的零部件、9000家以上的工廠、1500個以上獨特的一級/次級供應商受到疫情影響。而韓國、日本和意大利,分別都有數以千計的零部件、工廠和獨特的一級/次級供應商受到影響。

整體而言,到3月2日為止,中國大陸有10.8%的供應商面臨中斷、韓國有11.2%、日本估計可能有5%~10%、而臺灣地區估計可能有6%~9%。

這些Resilinc數據顯示,供應鏈的衝擊遠遠超出中國,並且已在亞洲和歐洲不同國家和地區出現。

這些風險,由於員工無法上班或政府旅行限制造成的利潤損失,通常不會觸發財產保險的理賠。業務中斷險通常限於對指定客戶或供應商的財產進行直接的物資損害賠償,由於冠狀病毒並未對財產造成物質上的損害,因此通常不會引發此類保險對經濟損失的賠償。

貿易中斷險涵蓋了因貿易流量中斷而導致的收入損失、不可預見的成本和合同罰款。由於通常此類保險並不要求對貨物或其運輸造成直接的物資損失,或許可以為企業提供一定程度的保護。

但是企業不但需要表面上以“買保險”來防止經濟上的損失,更要借多元化、數字化管理供應鏈來以無形的方式“買保險”。

中美兩國可能的應對策略

如果供應鏈的中斷造成類似2007年~2008年金融危機所導致的股市動盪或崩盤,美國監管機構如證券交易委員會有可能要求上市公司,在未來強制性地披露其供應鏈集中程度的信息。美國政府雖然可能要求某些具有國家安全和醫療衛生意義的產業將供應鏈和生產鏈遷回國內,但是它的資本主義體系將會阻止聯邦政府用硬性規定迫使更多層面的企業回國,更多可能是通過稅務和其他政策優惠來吸引企業迴歸。

美國商務部長威爾伯·羅斯在1月30日發表了不被人待見的評論,表示新冠病毒雖然不幸,但將導致美國公司重新考慮它們的全球供應鏈,並最終“幫助加速”就業崗位迴歸美國。事實上,中國美國商會在2019年5月對會員企業進行的關稅影響調查顯示,對於那些將製造業從中國轉出的企業,東南亞(24.7%)和墨西哥(10.5%)是它們的首選,少於6%的受訪者表示將回歸“美國製造”。

同時也有評論家認為,大量供應鏈將從中國撤到越南是一種謬論,部分原因是未能認識到越南(或者南亞、東南亞任何其他發展中經濟體)與中國之間規模的巨大差異,這阻礙了越南等國的吸收能力。

過去二十多年來,中國已成為一個龐大且日趨富裕的消費市場,這說明了為何製造業投資不斷流入中國,中國佔全球製造業產值的35%。根據世界銀行的數據,儘管中國僅佔全球家庭消費的10%,但在2010年至2016年間卻是全球家庭消費增長38%的來源,這也促成了所謂“在中國,為中國生產”的現象。這將有助於保持至少很大部分生產線留在中國。

另外,目前的疫情也暴露了越南和泰國的許多製造業其實仰賴中國供應源的事實,這也是未來跨國企業在全球佈局必須考慮的複雜性。另外,這些替代國家自身的架構是否健全?如果疫情在當地暴發(新加坡的經歷顯示,氣候可能不是疫情擴散與否的決定性因素),它們的醫療系統是否有足夠資源來應付?也是值得考慮的問題。

Resilinc首席執行官瓦基爾表示,應對新冠病毒並沒有理由使供應鏈大規模撤離中國,因為這將涉及知識、資本、基礎設施和勞動力的轉移。即使是在中國的供應商,也可以依賴在亞洲多個國家(或地區)運營的許多次級供應商。將運營轉移到另一個地方必須建立新的供應商關係,必須開發新的物流和運輸線,以及必須遵守新的法規,這將增加更多的複雜性和挑戰。

瓦基爾說,“開發新供應鏈可能需要很長時間,遷往新地點可能需要更多的勞動力基礎設施,而中國已經大規模支持了這一點。今天很難在他地複製中國製造業所做的一切。將業務轉移到其他地方的成本也將成倍增加,這既包括用於轉移或購買新制造設備的資本成本,也包括較高的人工成本,況且許多替代供應商在這一點上承擔新制造業務的能力可能有限。”

在中國方面,商務部已經出臺了穩外貿和穩外資的政策,並且重申全力執行《外商投資法》。最理想的狀況是,即使有不少外國製造業蠢蠢欲動,但這會倒逼中國的產業轉型。長期來講,中國應該還是世界的製造大國,只是“世界工廠”的桂冠不應該是執著的重點,因為中國的終極目標不是僅僅成為世界的生產者或是原料國,而是成為世界的發明中心和創新產業重鎮。

中國企業及商業組織可以積極參與各領域的供應鏈重組以及分散風險的討論與規劃,不必被動地把全球供應鏈多元化視為一個損害中國利益的問題,因為在中國的跨國企業也會面對類似的挑戰,包括在中國境內如何在區域分配上規避風險。在新冠肺炎疫情徹底平息、世界經濟重回軌道之後,中國有望成為全球供應鏈多元化的先驅者和實踐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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