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遙遠的東方,一個偉岸的男子,披髮散肩,身著鹿皮,邁著堅定的步伐,從天地洪荒中,緩緩走來。
他叫伏羲,他從一團混沌中走來。
他的神情,是那樣的從容。
他的目光,是那樣的堅定。
他懷有聖人一般的品德,似日月之明。他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旁觀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
他兼具神與人的美好,所以更加睿智。他確立了天文曆法,明四時八節。他發明網罟,教民漁獵,馴養六畜,以充庖廚。
他開闢了天地,便以黎民為子。於是,他以父親的深沉,母親的耐心,教會他們生存,傳給他們文化。他們在他的廕庇之下,學會了如何生活,並努力活得更好。
他依舊憂心忡忡。
他希望他的子民們,除了活著,還能夠心向美好。然而,他從他們的身上,看到了智欲詐愚,勇欲恐怯,看到了強欲凌弱,眾欲暴寡。所以,他作八卦以治之。
可是,他並不希望,只是以自己的威嚴,使民臣服。他希望,能有那麼一種聖器,揚天地之正氣,匯八方之祥和,讓他的子民們自律,向善。
他要去尋找。他相信,他一定能找到。
一個彩霞漫天的傍晚,伏羲信步走到西山腳下。
巍峨的西山,高入雲天。靜靜的山谷裡,水流清響,風送微香,雜花生樹,鳥鳴啾啾,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
伏羲的眉眼間,露出微微的笑意。
這也是他統領的土地,如此寧靜、祥和,讓他覺得很是欣慰。
他環顧四周,目光如炬。
從開始試著結網,到後來馴服了野獸,除了因為他的智慧,也取決於他有敏銳的觀察力。也所以,他才能夠看清天地間的陰陽變化之理,創造八卦,來概括天地萬事萬物。
眼下,他又要發揮自己這個傑出的才能了。
“啊!神鳥!”
伏羲的目光突然聚焦。
在他的正前方,有一株筆直入雲、枝葉扶疏的梧桐樹。梧桐樹碩大無朋的樹冠上,正棲息著兩隻氣宇軒昂、色彩斑斕的鳥兒。它們有著華美豐滿的羽毛,首如錦雞,頭如藤雲,翅如仙鶴,還拖曳著長長的尾羽。它們沐浴著落日的餘暉,怡然自得,時而發出高亢、清亮的鳴叫。
伏羲又驚又喜。他識得這兩隻鳥兒,雄的叫鳳,雌的叫凰。它們只會出現的清平盛世,呼吸最清新的空氣,飲最純淨的晨露。
它們是天地之間最美的精靈,更是百鳥之王。
可是,西山的珍木異樹並不少,它們為什麼總是停歇在梧桐樹上呢?
伏羲長久站立著,靜靜地觀望著它們。沒錯,它們會在長空展翅翱翔,也會在叢林間騰挪跳躍,但無論它們飛出去多遠的距離,終歸還是會回到梧桐樹上。
這是一種不同尋常的樹。伏羲對自己說。
他緩緩走過去,撫摸著梧桐樹壯碩的軀幹。和其他樹木不同的是,它的表面幾乎沒有任何的瘢痕,反而非常光滑,瑩綠如玉。
他又仔細看了看梧桐樹葉。密密匝匝,大如團扇,望去不留一點空隙。很少有樹葉長成這個樣子,簡直就是要在天與地之間形成一片綠幛。
這樹,也該是一種神樹吧?他自言自語。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用肥碩有力的手掌,輕輕拍了一下樹幹。
咦,好像有聲音?
儘管那個聲音是如此的微小,但伏羲還是隱隱約約聽到了。他再次拍了拍樹幹,這一回,他確定是真的有聲音傳出了。
他有些興奮。這聲音,聽起來還挺悅耳的。
空靈,清越,且讓人心神俱寧。
或許,我可以拿它來作為聖器?
我們的伏羲,天生就是一位實幹家。當他這樣想著的時候,那株梧桐已經被他連根拔起,放倒在地上。
奇特的是,鳳與凰並沒有驚訝於他的魯莽,而是優雅的騰空而起,重新落在了另一棵梧桐樹上。他甚至,從它們的目光裡,讀到了一絲期待。
伏羲笑了。他向它們做了一個比心的手勢。它相信自己,不會辜負了那份期盼。
不過,我要把它做成什麼呢?伏羲微微有些苦惱,但轉瞬,他便恢復了歡樂的情緒。它的聲音如此動聽,就叫它琴吧。
甚至,他的眼前已然浮現出琴的模樣。
他把梧桐樹的樹幹截成了三段。他敲一敲靠近樹梢的一段,不由皺了一下眉頭。這個聲音太空洞了,就好像山谷裡的回聲。完全不似剛才聽到的聲音。他又敲了敲靠近大地的一段,眉頭皺得更緊。這個聲音,又太沉悶了,連絲毫的餘韻都沒有。
然而他立刻便展顏歡笑。他篤定,這中間的一段,就是自己想要的了。沒有誰會質疑他的判斷,他的睿智無人能比。
這個行走在天地之間的巨人,輕鬆地扛起了自己想要的這段梧桐樹,走向了潺潺的溪水旁。他要讓綿綿不絕的流水,洗去它殘留的濁氣。
他等了七七四十九天。這中間,他一直靜靜守候著這段神木,不讓鳥雀在上面停留,不讓魚兒靠近它的身旁。終於,他抓起了神木,貪婪地嗅了一下。
很好,除了木頭的原香,他聞不出任何異味。
然而你不要以為,他會這樣就開始自己的斫琴生涯了。經水浸泡過的木頭,是發不出他想要的聲音的。這一點,他心裡如同明鏡一般。
還得再等一個四十九天。這四十九天裡,這段神木必須要在最烈的日光下曝曬。沒有人要求他必須這麼做,但是他堅定的認為,只有如此,他才能夠得到最美妙的聲音。
四十九天的時間轉瞬即逝。他取來石刀石斧,砍伐鑿挖。日子在石與木的叮叮噹噹中,悄然而過。不知不覺,又是一個七七四十九天。
他的琴誕生了。
他小心翼翼的把這臺琴抱回了西山。鳳與凰還在,看到他的時候,眼睛發出熱烈而明亮的光芒。
他端端正正的坐了下來,把琴橫放在自己的兩股之上。他閉起了眼睛,雙手輕輕在琴上撫弄著。天地俱寂,唯琴上傳出宮商角徵羽五音,他把這五個音隨意地組合起來,都如同仙樂一般。
當他睜開眼睛過後,他看到鳳與凰在翩翩起舞。不知什麼時候,它們的周圍彙集了許許多多各種各樣的鳥兒,環繞著它們發出悅耳的鳥鳴。
他把剛才自己演奏的曲子,定名為《駕辯》一曲,從此專用它吟詠百鳥朝鳳之景。
他成功了。他把琴抱回了部落。
正逢祭天大典。人們如同往常一樣,懷著虔誠的心在叩拜著。原本枯燥的儀式上,突然傳出一個絕妙的聲音。那聲音,讓人如飲甘露,如沐春風。
不知什麼時候,有人帶頭吟誦起來:
鴻蒙未分兮,始為元氣,
開天立極兮,是彼羲皇。
變革嫁娶兮,明我父母。
漁獵大澤兮,授以結網。
書契為盟兮,文字乃見。
卦定乾坤兮,卜佔陰陽。
陶壎酬唱兮,傳爾歌謠。
琴瑟和鳴兮,奏彼華章。
修身理性兮,返我天真。
中正平和兮,清韻綿長。
這是一首詩,也是一首歌。寫的是伏羲,唱的還是伏羲。
伏羲!伏羲!屬於琴的美好時代,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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