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導報 筆會專欄
三家村 張石
如果美是人對鬼斧天工的自然的感悟和通過自然對自身的認識，而勞動是人們在開闢生存之路的同時發現美的途徑，那麼生活雜貨中就包含著人們對於美的最初發現，並將使這種發現永遠延續，而陶瓷器，是生活雜貨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
當我們的祖先用幾個木棒連接成一小片木筏，他們會為自己竟能凌風破浪而驚呼；當他們用竹條編織一個捕魚的竹簍，會被照射在竹簍上的陽光那斑駁而美麗的影子讚歎。他們把豐收的希望刻進一個木碗，用狩獵的智慧研磨出一把石斧，將神秘的咒語划進一根竹籤，這些沉澱著古老精神內涵的生活中的器物，也就是生活雜貨，在漫長的歷史中代代相傳，在不斷的革新中延續著傳統，形成了包含各個民族各自不同的人類學、美學、心理學、社會學、工藝、雕塑、繪畫、文學等多重元素的立體文化符號。
陶瓷器，就是生活雜貨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之一。陶瓷器，一般稱為陶瓷，是用泥（陶泥或瓷泥）與水和成泥漿制形，待乾燥後再放入火中燒成的一件件器皿、塑像等。人類在學會使用火以後，最早發現了泥土經過熔鍊可以產生一種與其原料完全不同的物質，而這種物質，可以成為人類最重要的日常生活與儲藏工具的材料，於是人們發明了陶器。這種發現有別於人們對於木頭、石頭、樹枝、竹片等進行簡單的物理性切削、研磨及編制。著名澳大利亞語言學家、考古學家戈登·柴爾德（Vere Gordon Childe，1892年 - 1957年）在《遠古文明史》一書中認為：“學會燒製陶器，或許是人類對化學變化的最早的有意識的應用，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大事。”
陶器的發明，使人們的生活發生了質的飛躍。大量儲存食物，是從狩獵與採集的生活與生產方式轉向農業文明的關鍵一步，也是人類從遊獵轉向定居生活的重要條件。沒有儲存，就不會有村落，更不會有城市，而陶瓷器在人類工具與儲存革命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同時，陶器也是記錄人類文明最早的載體。陶器在未燒製前的泥胎質地柔軟，最容易刻畫圖案，先人們在陶器上刻畫出美麗而拙稚的圖畫和文字符號，表達他們的信仰、思想感情，傾訴他們的疑惑、發現與驚喜，那些從具體的圖像中漸漸簡化和抽象而來的符號，成了文字的前身或文字本身，如目前發現的有名的早期陶文有半坡陶符、丁公陶文、高郵陶文等，有的學者還認為，陶文可能比甲骨文更早成為了中國的文字。
從廣義的陶器概念來講，中日都是世界上最早燒製陶器的民族之一。最古老的已知的陶製品是在捷克的下維斯特尼采（Dolni Vestonice）境內發現的格拉維特文化（Gravettian）小雕像（Venus of Dolní Věstonice），可以追溯到前29,000年至前25,000年的格拉維特文化（Gravettian）時期，而以前學界一直認為，在日本的大平山原I遺蹟發掘出的繩文式陶器（約1萬6500年前，日本把這種早期的陶器稱為土器）是世界上最早的陶器，但是在2003年至2005年，中國和以色列聯合考古隊在湖南道縣玉蟾巖遺址進行考古發掘，系統採集了碳十四測年樣品，把握和記錄出土陶片與測年樣品的地層關係，結合地層沉積微結構分析方法，確定該遺址陶器出現的時間約為距今1.8萬年。成果發表於2009年的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刊》（PNAS）上。2012年，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吳小紅教授和同事張弛教授等在美國Science雜誌上發表題為《中國仙人洞遺址兩萬年陶器》的文章，證實萬年仙人洞陶器出現的時間為2萬年，這是目前世界已發現陶器的最早年代。
至於世界上哪個民族最早發明和使用陶器，雖然還是一個值得爭論的問題，但是人們在日本境內大量發現了這種史前陶器卻是確鑿的。日本人把這種早期陶器稱為“繩文土器”，繩文土器出土數量之多、地區之廣泛、種類之多、形狀之完整、造型之豐富、意象之詭譎、線條之複雜、寓意之神秘令人歎為觀止，是其他地區所發掘出的早期陶器無法比擬的。日本著名畫家、雕塑家岡本太郎深受繩文陶器的影響，他在《與四維的對話-繩文土器論》等文中認為：繩文陶器所表現出的卓越的藝術水平，和西方現代主義藝術相比毫不遜色，甚至可以說更加激越。繩文陶器和中國的早期古陶器及在西伯利亞發掘的陶器（約1萬4000年前）等，都被認為是世界上最老的陶器。
陶器產生以後，以它最大限度可塑性、原料來源的極大的豐富性及抗拒歲月侵蝕的質量，遠遠突破其工具性的範圍，被廣泛地運用在雕塑、祭祀、葬儀等文化領域，在實現其重要的工具性的同時，成了人類文明與文化的重要載體和保存得最完好的立體記憶，而中日兩國，無論從古代來講還是從現代來講，都是對世界陶瓷器文化做出最傑出貢獻的民族。
火焰
描繪出泥土
優美而堅實的
夢鄉
陶文
是滔滔大江的
神秘回想
男耕女織
犬吠雞唱
世界再不會
地老天荒
濁流在
彩盆中
清澈
月亮在
酒甕中
芳香(張石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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