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寫丨“休眠”中的武漢光谷

疫情之下,“32歲”的光谷突然陷入生長停滯。

自1988年創建至今,全稱為武漢東湖新技術開發區的光谷不斷被委以重任,包括首批國家級高新區、第二個國家級自主創新示範區、第三批自貿試驗區等“特殊身份”,還有國家光電子信息產業基地、國家生物產業基地、國家存儲器基地等多個大項目落地於此。

每年3月,在這片518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都會上演旺盛的“生命活動”:省市重大項目開工,10萬餘家企業復產,42所高校開學,80多萬大學生返校,人來車往、交易頻繁。

特寫丨“休眠”中的武漢光谷


但誰也沒料到,2020年會以這種方式開頭。

根據湖北省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疫情防控指揮部早前通知,省內各類企業先按不早於3月10日24時前復工。儘管目前已有多個市州連續“零新增”,但並不包括疫情中心武漢。

截至3月10日,多家光谷企業確認,尚無關於復工的確切通知。東湖高新區管委會有關人士則透露,已有26家企業獲得批覆“同意開展復工前準備工作”,但“並未明確具體復工時間,復工時間另行通知”。

這些企業均屬於“三個必須”和重要國計民生類企業,且和防疫工作相關。“前期,這些企業已按相關政策要求,完成程序報批工作。”上述人士表示。

計劃用15年時間初步建成“世界光谷”的夢想之地,在此刻如同休眠一般沉靜。無論是創新創業者還是投資人、孵化器代表,皆在等待著復工時刻到來。

“到底什麼時候可以復工,這個還是蠻關鍵的。”用光谷創業咖啡總經理李儒雄的話來說,用一種看得見的希望,消弭大家內心的恐慌。

01

3月11日能不能復工?

從荒蕪中拔地而起的光谷,是城市新區開發中的佼佼者。根據科技部火炬中心最新一次年度綜合測評,全國169個國家級高新區(含蘇州工業園),東湖高新區位列第四,排在北京中關村、深圳高新區和上海張江之後。

去年一季度,東湖高新區GDP同比增長10.6%,武漢同期增速為8.4%。隨後,光谷提出高質量發展三年“小目標”:2019年至2021年,年增2萬家企業,經濟總量突破2000億元,城市功能配套將按照服務200萬人口來推進。

但截至3月10日,也即官方規定的復工“分割線”,多位企業負責人都表示,尚未收到復工通知。

“如果沒有疫情的話,(收入)過千萬肯定有,但現在都是零。”武漢默聯有限公司CEO方達遠有些矛盾,復工迫在眉睫,但萬一不小心來個反覆,“那一切就毀了”。

方達遠的公司是一家以支付為基礎的互聯網醫療健康運營服務商,2009年在東湖新技術開發區註冊成立,服務過香港大學深圳醫院、武漢大學中南醫院、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附屬協和醫院等三甲醫院,2015年底掛牌新三板。

儘管深圳、北京等地的分公司目前已按照當地要求復工,但無論規模大小還是核心程度,都無法替代武漢總部。“大本營無法正常運轉的話,其他地方就會很困難。”長期無法進行現場生產活動,讓他焦慮,“線上業務是比以往更忙,但有些事情是線上解決不了的,溝通效率太低了。”

對這些生於光谷的企業而言,開展雲辦公、線上業務不難,難的是效率和效果。

疫情期間,光谷創業咖啡把路演活動搬到線上,減少人員聚集風險,成本也相應更低,但顯然少了可供創客們交流的場景。

“感興趣就聽,不感興趣就走掉了,因為僅僅是聽,沒辦法跟嘉賓互動,也不會在演講結束後相互留信息,保持聯絡。”光谷創業咖啡總經理李儒雄坦言,線上效果明顯差遠了。

特寫丨“休眠”中的武漢光谷


這家由李儒雄和他的湖北老鄉、小米董事長雷軍共同創辦的孵化器,在過去7年裡,以光谷為原點,接連進軍成都、西安、杭州、長沙等城市,被視為武漢創新活躍的一個標識。

“現在看來(復工)還會推遲,並且不知道國際疫情怎麼樣,估計損失可能會到1500萬以上。”3月4日晚,李儒雄透露,如果不追加投資,賬上的流動資金“根本撐不住”。

南開大學商學院原院長張玉利早前表示,企業組織存在的價值在於集體合作,疫情恰恰不許人們聚集,所以,受傷的將是所有企業組織,“差別只是大還是小、長期還是短期、能承受還是承受不了”。

一位企業負責人指出,3月11日復不復工都應該有一個明確說法,大家不是不能理解,只是需要穩定的預期,緩解焦慮、化解不安。還是那句話,“信息公開是最好的疫苗”。

“武漢還像戰時一樣在隔離,所有居民不能出門,每個小區都在嚴格把控,此時此刻所有交通都沒恢復,11日開不開工,我們現在還沒把握。”太崆動漫董事長張漢德上週受訪時說。3月10日,他再次表示,交通沒恢復,從青山、漢口怎麼到光谷都是問題。至於明天覆不復工?沒有人通知他。

原本,方達遠的武漢默聯是按照3月11日復工準備的,第一批預計50~80人,工位調整、消殺物資、吃飯、交通等都準備了。但截至10日上午,沒有接到通知,只能繼續“準備”。不過,即便按照前述計劃復工,對這家200來號人的公司來說,到崗率仍不到50%。

02

不能停、停不得的少數

眼下,整個光谷承載著武漢五大千億級產業。截至2019年上半年,八個產業集聚園區裡大大小小的企業總數達到101997家。“休眠”狀態下,絕大部分生產活動被暫停,但也有“不能停”、“停不得”的極少數。

2月28日,湖北省委書記、省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指揮部指揮長應勇到生產一線調研檢查,明確表示全力支持醫用物資生產企業擴產增量。

被調研的3家企業中,有兩家位於光谷生物城。其中,華大基因是國家衛健委指定的新冠病毒確認第三方檢測機構,已累計生產試劑盒120萬人份;中旗生物生產的心電監護儀,已累計交付1740餘臺。

疫情當前,保障醫用物資供應尤為迫切。被寄望“改變光谷單一光電子產業結構”的光谷生物城,成為此番戰疫中的“活躍分子”。截至2019年底,生物城集聚企業達2400餘家,創新創業者逾6萬人。

特寫丨“休眠”中的武漢光谷


據悉,從春節開始,光谷生物城至少有20家企業參與到防疫物資生產中。“我們(生物醫藥)園區有不少企業都在不飽和地進行生產,特別是搞檢測試劑盒的,據我瞭解,園區大概有1000多人,分別在不同企業上班。”朗力生物醫藥(武漢)有限公司劉毅表示。

這家主攻口腔領域的企業,在疫情期間與中科院武漢病毒所聯合研發了一款消毒液,經後者研究表明,“對新冠病毒具有良好的殺滅效果,同時具有無刺激、無腐蝕、對環境汙染低等特點”。

在另一個園區,湖北華冠中科生物藥業有限公司從大年初一(1月24日)開始生產泡沫洗手抗菌液、乙醇手消毒噴劑等產品,每天產能約為1萬瓶,主要供應給省內醫院、藥店。而當初採購生產原料,公司沒少費工夫,董事長助理沈贊說,“大年初四,所有所需原料、包裝材料到位時,採購是哭著向公司報告的。”

除了防疫物資生產“停不得”,重大項目也“不能停”。

國家存儲器基地項目是其中之一。2016年12月30日,這個我國集成電路產業有史以來最大的單體投資項目(240億美元)在武漢未來科技城開建,紫光集團董事長兼長江存儲公司董事長趙偉國形容,“這個項目對中國科技事業的意義,不亞於‘遼寧號’航空母艦出海試航。”

特寫丨“休眠”中的武漢光谷


按照趙偉國的說法,2020年是存儲器黃金十年新的開始。但新冠肺炎疫情在武漢爆發,來勢洶洶,特別是“封城”帶來的連鎖反應,引發外界對項目產能、進度的高度關注。

1月底,長江存儲曾對外表示,停工停產不在計劃之內。實際上,這裡一直保持著規律的節奏,生產線日夜不息,數百名員工在廠區和生活區間快速切換——這是與30公里外的武漢主城區不同的景象。

一位生產線員工透露,他們已按照“上二休二”“一天12個小時”方式持續工作一個月,隨著同事陸續返崗,工作壓力會小一些;另一位佩戴紫光集團標誌性紫色工牌的工作人員表示,自己從過年開始就幾乎“沒日沒夜地幹”,主要原因在於本地重災區員工無法上班,有的還要隔離一段時間,所以“比以前更忙”。

維持生產、人手有限、防控壓力……難題很現實,但參與全球競爭,也是分秒必爭。

事實上,這項國家佈局背後,亦藏著武漢的“追芯”夢想。中科院微電子研究所所長葉甜春曾說:“它的意義會超過武鋼在工業化時代對於武漢的意義。”

03

創投往何處?

曾經“一杯咖啡就能喝出幾百、上千萬創業投資”的光谷,暫時性陷入沉寂。不論投資人還是創業者,都不得不接受當下這個考驗。

目前,光谷創業咖啡已經接到五六家企業通知。“不來了,不做了。”李儒雄透露,“因為辦公設備都是我們的,讓我們自己處理。”這還不包括那些不主動反饋的。

李儒雄認為,疫情導致企業收入直線下降,加上親朋好友勸阻“別做了”,以及投資人捂住資金更“惜投”,構成迫使創業者離場的幾大主要原因。

這位天使投資人認為,原本很多年輕人創業就靠家庭資金啟動,“有點錢,先做再說”,一旦遇到這種情況,抗風險的能力非常弱。

對比2019年1-3月,平均每個工作日光谷都會新增81家企業;而如今,被“青桐”點燃的激情正在被疫情衝擊。

在光谷創業咖啡舉行的光谷青桐匯

特寫丨“休眠”中的武漢光谷


“我覺得湖北省、尤其是武漢市,到底什麼時候可以復工,這個還是蠻關鍵的。”李儒雄說,應該用一種看得見的希望,消弭大家內心的恐慌。

相對而言,杜育華要淡定一點。這位武漢匯宇創業投資基金中心(有限合夥)執行合夥人表示,目前只是暫停找項目、篩選項目的工作,去年定下來的項目都根據協議按步驟打款,可以在線上完成。

這家VC機構的投資項目有一半在光谷,杜育華也坦言,確實有多家被投企業受到影響,老闆們著急復工,“但最後影響有多大,還要等年底再來評估”。他自己評估,3月底武漢企業基本可以陸續復工,“如果企業足夠優秀,市場還是可以奪回來的”。

也並非所有投資人都如此樂觀。一位入選武漢“城市合作人”的投資人直言,疫情不結束,便無法統籌、配置資源,“什麼都沒法重啟”。

值得注意的是,這些為創業服務的機構、平臺,自身也面臨生存壓力,人員流動性、現金流動性問題亦無法迴避。

以光谷創業咖啡為例,全國28家孵化器中,有14家在湖北,武漢市內有12家。雖然備齊了消殺物資,李儒雄仍不確定3月份是否能全面復工。長沙的“創業咖啡”已經開始運轉,但主要靠其他幾個員工,“負責人在武漢,過不去”。

李儒雄還透露,除原定於10月舉行的全球天使投資峰會預計不會調整外,公司今年上半年的很多活動都已推遲,入戶企業招商也會推遲,“原來是(覺得)在3月底能結束,如果繼續的話損失會更大”。

04

救助“下沉”

2月初,西貝餐飲創始人賈國龍的公開喊話,激起外界對企業生存狀況的憂慮和關注。上海財經大學常務副校長徐飛表示,對很多企業而言,如果說昨天是為利潤而拼搏,今天則為生死而戰。

“正如達爾文所推測的那樣,能生存下來的人‘不是最強大或最聰明的人,而是最能適應變化的人’。”張漢德第一時間在朋友圈轉發了紅杉資本給美國成員企業的公開信,並寫到,“能活下來的將得到再次變異進化,更加強大。”

他經營的太崆動漫於2017年成立,武漢和洛杉磯兩地員工加起來不過30餘人,而就是這家年輕的小公司,第一部作品即入圍第91屆奧斯卡獎最佳動畫短片,被視為光谷動漫產業 “明星”。

在眾多光谷企業中,這家公司還算幸運。因為春節前剛好提交了片子,如果沒有疫情,復工一個月也主要是在做開發性工作,比如創意設計、動畫特效、市場營銷。“有一些是可以不來公司的,通過網絡會議能夠解決,從這個層面沒有受到多大影響。”張漢德說。

不能正常上班的日子,公司微信群變成了“教育課堂”,瞭解防護知識、正確認識病毒、調節心理狀態,張漢德則通過到公司幫員工打開電腦進行遠程控制方式,完成“輔助”任務。

2月14日,武漢對住宅小區實行封閉管理後,他向有關方面做了情況說明,辦到一張通行證,“只要有需要,我都可以去辦公室,走路大概10分鐘”。張漢德的觀點是,不管出現什麼困難,總是要想辦法解決,總是會找到辦法。

特寫丨“休眠”中的武漢光谷


在最低谷的時候,看到手機上的各種消息、視頻,張漢德還是會忍不住流淚。方達遠也經歷了長時間的失眠。這些接受採訪的企業代表都試圖表達同一個觀點——

不是隻有自己一個人感到迷茫,而是面對不確定性,企業家群體產生了情緒共振,能夠推己及人。

“有段時間會覺得企業的命運、自己的命運,就像是掛在樹上,隨時會掉下來。”隨著疫情得到遏制,人緩了過來,終究不能把信心和勇氣都丟掉。方達遠說,現在的考驗可能比任何時候都要嚴峻,但優勝劣汰什麼時候都有,“等著、躲著,肯定必死無疑,往前衝一衝,還有活下去的機會”。

2月22日,武漢出臺21條措施,涉及稅費減免、金融支持、企業用工等五個方面,幫助中小企業共渡難關。外部環境在不斷釋放積極信號。

張漢德表示,雖然要等到真正開具發票時才能知道減稅優惠有多少,但並不影響這些幫扶政策成為“定心丸”,幫大家減輕壓力,特別是心理上的壓力。

在方達遠看來,政府為企業提供一個良好的大環境很必要,同時,還需要繼續“下沉”,瞭解企業員工的難處和痛點,幫助他們釋放不安全感,企業才能安定下來。

“沉到企業還得沉到人,如果每個人都有信心了,後面的事情就好辦了。”

他希望,這個聲音能被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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