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寫」失控的證通


從最初的眾星拱月,到如今的股權乏人問津,成立三年多的證通並沒能如預期般開創一番行業革命。

「特寫」失控的證通

在北京產權交易所旗下交易平臺上,有一條產權轉讓信息一度懸掛了一年多之久,點擊數寥寥百餘次。

網站頁面顯示,該份交易轉讓標的為證通股份有限公司(下稱證通)11500萬股股份,轉讓方為中信集團旗下中信證券、中信期貨和華夏基金,轉讓底價1.45億元。

「特寫」失控的證通

2015年1月8日,被外界冠以“證券版銀聯”稱號的證通正式掛牌成立。這家公司由多家證券行業龍頭機構牽頭髮起,籌建工作歷時一年多。20家證券公司、9家公募基金管理公司、2傢俬募基金管理公司、4家期貨公司及中國證券登記結算有限責任公司共同參與出資,風光一時無兩。公開報道顯示,當年3月,該公司又進行了第二輪增資擴股,股東數擴充至72家,註冊資本金達到25.1875億元。

而中信證券,正是最早為證通搖旗吶喊,參與籌備和發起設立的重要股東之一。

從最初的眾星拱月,到如今的股權乏人問津,在接連遭遇了互聯互通遇阻、創始人離任、管理團隊換血等衝擊和困境之後,證通並沒能如預期般開創一番行業革命,在業內的聲量也消歇沉潛。卸去了光環之後,證通似乎離其創立的初衷漸行漸遠。

1.

頭頂著“證券版銀聯”的光環,證通曾被寄希望於真正地“恢復證券行業支付基礎功能,集結全行業的力量和資源,讓客戶資金在證券行業內部流動起來”。

但在成立以來的三年多時間裡,證通並沒有履行起打通行業賬戶體系、建立行業資金通路的設立使命。從公司當前的業務架構看,其戰略方向似乎逐漸偏離了證券行業最初寄望的發展道路。

證通官網顯示,公司目前主要業務包括支付結算、徵信認證、財富管理、綜合金融和IT輸出五大板塊。

「特寫」失控的證通

證通現有業務資質

“多點開花”的立體佈局更像是經營團隊謀求業績的無奈探索,然而從證通近兩年的財報數據來看,這種嘗試收效甚微。

界面新聞從北交所信息披露及上述知情人士處瞭解到,證通在2016年的營業收入為9367.69萬元,淨虧損為1.7654億元。2017年的虧損約為1.2億元,虧損雖然有所減少,但仍在繼續。

具體從證通2017年的業務收入結構來看,身份認證業務收入貢獻超過半壁江山。除此以外,支付業務、金融資產業務以及軟件開發服務分別佔15%、15%和10%。

“身份認證業務前兩年的收入在三個億左右,2017年下降得比較厲害,但依然是佔比最高的業務收入板塊,”上述人士表示,證通觸及這塊業務,源於其展業初期“計劃外”獲得的特許資質,“當時完全是考慮彌補初創期現金流而開展這塊業務的。”而近兩年業績出現下滑,除了行業內競爭加劇,有越來越多的市場進入者以低價搶奪市場份額外,還和該項業務初創團隊出走,帶走了部分業務資源有關。

而上述提及的“金融資產業務”,主要包括貴金屬和融資租賃,一年能幫助證通實現3000萬左右的利潤。在證通連續虧損三年的經營成績單上,金融資產業務實現正向創收的能力無疑起到“造血”的作用,但部分股東並不對此買賬。

有券商股東方代表就反饋稱:“融資租賃、貴金屬這些業務板塊,各家公司也有。那麼多家機構出錢來成立證通這家公司,是想幫助大家解決一些行業基礎性的問題,而不是把寶貴的資本金投放到風險業務上。”

一位接近證通的資本市場人士還向界面新聞透露,在政府補貼到期、年度股東會和董監事換屆選舉臨近等多重壓力圍困下,證通經營層正積極拋售旗下業務牌照以彌補業績虧損,涉及到的牌照包括基金銷售、保險代理和第三方支付。

據悉,除了第三方支付牌照的清理工作遇到較大的內部阻力外,基金銷售牌照和保險代理牌照的股權受讓方已基本明確,雙方已進入盡調談判階段。

根據上述人士告知,證通旗下基金銷售牌照上海雲灣投資管理有限公司的股權計劃部分出讓於一家海外上市的互金企業,據悉該企業擬買下雲灣超過40%的股份。收購完成後,雖然證通依然控股雲灣,但業務場景、交易渠道和經營團隊基本由上述互金平臺主導。

“對外宣稱持有牌照,但基本只剩下財務投資功能,事實上牌照怎麼用、有沒有違規風險,證通很難控制了。”上述知情人士表示。

而證通的保險代理牌照則可能與另一傢俱有巨大流量和售險需求的互聯網消費入口平臺進行平分。該平臺公司計劃收購證通旗下保險代理子公司一半的股份。

據悉,上述兩張牌照的估值還在雙方確認過程中,但“證通的報價與牌照獲取成本及經營業績相比大幅溢價”,遠超市場平均估值水平。

“有能力變現的都是有價值的牌照。通過牌照變現短期內當然可以彌補前期的經營虧損,但事實上也把真實的經營控制權大幅度地讓渡給了外部。從資本市場的運作看,目前通過出售資產實現經營紓困顯然不是最明智的舉措。”上述人士表示。

“這應該不是真的。”一位不願具名的證通公司高管則向界面新聞回應稱,這些牌照是行業服務的工具,不可能把它們都賣掉。“但是不排除和有技術、有場景的企業進行合作,這是有可能的。”

2.

是什麼力量將證通拽離出最初的軌道?時鐘重新撥回。

2012年,安信證券、國泰君安、國信證券、海通證券、興業證券和中信證券六券商聯合發表題為《再造我國證券公司作為投行的三大基礎功能》的署名文章,認為國內證券公司缺乏足夠的產品創新和手段,建議恢復證券公司作為投資銀行的基礎金融功能,賦予其“造血能力”,在不改變客戶資金第三方存管的大原則下,允許客戶資金通過第三方支付的形式實現廣義的支付功能。

時任國泰君安董事長的萬建華也曾在多個場合呼籲證券公司迴歸到“金融機構屬性”上來,提出在證券行業建立類似銀聯的構想。這一想法也得到了時任中信證券董事長王東明等券業大佬們的積極響應。

也是在這兩家券商的帶頭髮起下,證通於2015年1月應運而生。

經歷了年初券業吹響集結號的萬眾期待後,A股在年中演繹了從狂升到暴跌的過山車行情,也為證通的發展蒙上了一層陰影。

但在2015年股市大調整之後,證券行業由鼓勵創新逐步走向審慎監管。包括兩融業務、股指期貨、程序化交易等金融創新業務被嚴格收緊,互聯網金融也迎來前所未有的強監管浪潮。

2016年8月,成立僅兩年半的證監會創新部亦正式解散。在創新部存續期間,證監會曾相繼發佈了《關於進一步推進證券經營機構創新發展的意見》《關於進一步推進期貨經營機構創新發展的意見》等,共有55家券商獲得了互聯網證券業務試點資格。

這一切都意味著,原本證通所受益的制度紅利和創新土壤已經消失不再,證通被徹底推向市場。

另一方面,金融機構們對證通的反應也並沒有預想中熱情。

不少券業人士向界面新聞表示,證通力求實現證券公司,乃至金融機構之間的互聯互通的夢想雖然美好,但現實是,相較於全行業賬戶的“互聯化”,證券公司更傾向於先打通包括交易、資管、期貨等在內的自身賬戶體系。同時,若客戶數據實現共享,一些證券公司原本的優勢勢必會受到影響,因此他們的推進意願並不十分強烈。

“大機構手上有很多的客戶資源,不太有意願做這個事情。如果說這個實現了,相當於把資源讓渡出去,把數據共享出去了。”一位證通股東方代表表示。

關於聯網通匯的需求到底有多大,其實在證通成立初期,內部就存在兩股聲音。

一位曾參與公司早期業務架構規劃的證通公司前員工表示,公司內部曾有意見主張先不要急著把行業打通,而是先幫助證券機構實現內部的賬戶聯通,以解決證券公司內部業務割裂的痛點。“先通過讓券商內部集中IT化,體現證通技術服務商的價值,從中積累經驗,再推進行業的標準和規範,這樣相對穩妥一點。”

不過這種實現路徑的聲音在當時被急於獲得行業連接成果的衝動淹沒,最終還是以實現跨機構聯動的發展方向為主導。

3.

與此同時,因為各種原因,證通內部也面臨著高層換血、團隊摩擦以及股權分散帶來的消耗。

有“中國VISA之父”稱的萬建華,至今被外界視為證通的標杆和靈魂人物。他曾經擔任過中國人民銀行資金管理司處長,招商銀行總行常務副行長,同時兼任招商證券董事長、長城證券董事長,籌建銀聯後擔任中國銀聯首任董事長、總裁,後又調任上海國際集團總裁,國泰君安證券董事長。在任職銀聯期間,他曾經帶領銀聯在兩年內實現銀行卡全國地市級以上城市聯網通用。

業內人士認為,證通當時之所以能夠集結眾多證券、基金公司等參股,與萬建華本人在行業內的影響力和號召力不無關係。

但銀聯的成功尚未在證通身上再現,萬建華卻在2016年底因“個人原因”申請辭職。

據悉,萬建華離開證通後,便迴歸到了其2009年創辦的第三方支付公司“通聯支付”擔任專職董事長。

萬建華的“出走”隨之也引發了證通的一系列人事“地震”。在他之後,副總裁舒世忠、楊彪、程鵬也先後離職。

其中,曾在中國銀聯主管戰略、風險和業務規則的前證通常務副總裁舒世忠,出任拉卡拉支付集團總裁;曾在人民銀行上海總部主抓第三方支付、在證通期間分管股權和財務投資的副總裁楊彪出任上海某第三方支付公司副董事長;曾分管證通市場條線的副總裁程鵬在上海金橋自貿區的參股承諾下接連設立了兩家證券服務子公司和風控服務子公司,在金融科技領域與前東家展開正面競爭。

“除了高管以外,這兩年累計離開證通的員工也有200多人了,今年離職的據我所知已經有40多個,”一位接受採訪的前證通公司員工表示,“整個公司員工數量最多時也就300多人,到現在可能都走了一大半了。”

接棒萬建華的是原證監會打非局局長張思寧。公開資料顯示,張思寧曾任上市公司監管部副主任、創業板發行監管部主任,2012年7月調任上海證監局局長,2014年9月接任證監會創新部主任。在創新部解散後,被任命打非局局長一職。

“張思寧擔任上海證監局局長期間,和轄內機構的關係積累得非常好。聽到她接任萬建華出任證通董事長,我們一度對證通寄予了很高的期望,但也擔心她缺乏團隊基礎,無法落地個人資源的優勢。”接近證通的股東機構人士向界面新聞表示。

在張思寧之後,原東方證券股份有限公司副總裁、匯添富基金董事長桂水發,中國證券業協會信息技術部主任、西部利得基金首席信息官張喆等業界精英也陸續加盟證通。

不過界面新聞獲取到的最新消息是,上任不滿一年的證通副總裁桂水發,也已於近日正式提出離職。

6月24日晚,桂水發在電話中向界面新聞承認他即將離職的消息,並強調是“個人原因”。

在頻繁的人員變更中,證通經營團隊內部的磨合問題不可避免地展現在外部面前。按照知情人士的說法,證通公司自組建以來,一些來自銀行系統的高管在業務理解、技術對接等方面與行業需求存在鴻溝,無法與股東、客戶形成有效呼應,錯失了一些業務機會。​

公開信息顯示,現任證通公司總裁的王關榮歷任中國人民銀行總行支付結算司支付系統管理處處長、支付結算司副司長,上海農商銀行總行副行長。

另一方面,證通極度分散的股權架構體系也進一步加劇了公司管理缺乏制約的問題。

證通內部人士也表示,由於公司決策權歸經營層所有,股東們“會建議但不會擔責”,沒有能對經營層形成有效制衡的力量。而經營團隊自身持有相當的股份,並且有迫切的股權變現期許。“在這樣的情況下,經營團隊更關注於盈利,哪裡有賺錢機會就往哪裡去,最後往往‘撿了芝麻,掉了西瓜’。”

「特寫」失控的證通

“坦率地說,股權太過分散,讓證通這家公司顯得有點失控。因為每個股東就百分之二三,也形成不了影響,就導致經營層很有主導權。”有股東代表向界面新聞反應,證通股東會的召開狀況“一年比一年糟糕”,“以前就齊刷刷舉手,後來就有放棄表決的。”

4.

界面新聞獲悉,證通公司自設立以來爭取的各項政府補貼悉數在今年到期。在沒有每年兩三千萬的補貼收入和其他營業外收入後,下一步的路徑將怎麼走,是證通需要認真考量的問題。

談及證通的目前情況,證通一位高管不願表態評價,但他向界面新聞表示,由於2015年股市大調整等原因,讓證通誕生的土壤受到質疑,原來想做的聯網通匯就不能做下去了,目前正在轉型中,未來的主要業務會向金融科技方面去發展。

“其實我們證券市場的很多基礎性工作是需要去做的,比如評級、徵信、研究等,中國證券市場非常缺乏基礎服務,證通如果朝著正確的方向去走的話,對行業的貢獻應該是很大的,市場也是很廣闊的。”

而前不久證通召開的年度戰略諮詢會上,也在探尋這一問題的答案。

界面新聞了解到,此次會議提出了證通未來三年“一體兩翼”的發展戰略。具體而言,該戰略將證通定位為以實體經濟的大數據為基礎,運用科技的手段,為金融行業風險管理提供綜合服務為“一體”,支付結算和財富管理為“二翼”的金融科技企業。

按照計劃,證通將在2018年形成“一體二翼”的業務架構,2019年實現收支平衡,並在2020年實現不低於1億的利潤目標。

證通多位董監事和業界專家在年度戰略諮詢會上也發表了自己的意見和看法。

華夏基金總經理李一梅認為,風險管理的綜合服務商和財富管理的定位契合當下市場環境。但她建議,證通要在有行業共性的需求上做產品,比如智能風控,對中小券商、基金、城商行集中賦能。將資質以綜合性的方式運用,集成、建設財富規劃平臺,做“綜合化的財富管理平臺”。

“我們沒有互聯網公司的狼性文化,也沒有金融機構專業的人才團隊。要去做金融科技,需要明確對自身整體的畫像和目標,對標的是什麼公司,”海通證券總經理助理陳春錢表示,“我們的目標應當是在市場上看得見,摸得著,做得到。如果能夠把自身畫像明確,可能會砍掉很多東西,強化很多東西。”他強調,證通要明確自己的畫像。

證通創始人萬建華則在會上指出,雖然大數據具備主體業務優勢,但如果從打造核心能力價值的角度看,要考慮“是否會框住證通的發展方向”。“如果堅持不忘初心,那還是應該做聯網通匯業務。在實現路徑上,不走高舉高打,慢慢去做,仍有可能做成。”他表示。

據界面新聞了解,6月26日,證通即將合併召開“遲到的”年度股東會和董監事換屆會。在盈利上市和紮實發揮行業功效之間到底偏向哪一端,證通的股東陣營和經營團隊之間,還需展開一場敞開心扉的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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