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波特》:人性中善惡博弈正是非虛構的迷人魅力

“......世上很少有什麼事情是有結局的。絕大多數的生命難道不就是一系列不完整的片段嗎?”1948年,杜魯門.卡波特在《別的聲音、別的房間》中寫道。

此時,年僅23歲的卡波特已然成為文壇冉冉升起的新星。他對文字有著敏銳的感受力,可以捕捉到細微末節的情緒變化。

1959年,杜魯門.卡波特在《紐約時報》上發現了一則新聞:堪薩斯州城農場主一家四口被謀殺。靈感立刻被激發,在此後的六年間,卡波特不斷深入事件內部,走訪大量和此案件相關的人,並見證了這樁謀殺案的偵破、審訊以及行刑等重要環節。

1966年,以此事件為原型的小說《冷血》問世,這部小說開創了“非虛構小說”的寫作風格,並被譽為“美國當代文學的分水嶺之作”,卡波特也因此成為“非虛構文學”的奠基人。

《卡波特》:人性中善惡博弈正是非虛構的迷人魅力

《冷血》成就了杜魯門.卡波特,讓他得到了渴望已久的聲譽和財富。然而,在卡波特的生命中,這僅僅是一個輝煌的片段。然而,《冷血》也在他的生命中投下巨大的陰影,讓他無法繼續寫作下去。

1984年,杜魯門.卡波特因為酗酒過度,在朋友家死亡。如何來定義卡波特的死亡,是登頂創作巔峰的狂喜,還是深陷在“冷血”泥沼中的鬱鬱寡歡......或許,當他從報紙上剪下那則新聞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走向死亡了。

2005年,美國導演貝尼特.米勒拍攝了一部名為《卡波特》的電影,這部電影重現了同性戀作家杜魯門.卡波特的生活片段和《冷血》的寫作歷程。

《卡波特》是一部很典型的傳記電影,導演貝尼特.米勒塑造了一個真實可感的杜魯門.卡波特,扮演者菲利普.塞默.霍夫曼憑藉精湛的表演獲得了第七十八屆奧斯卡金像獎的最佳男主角和第六十三屆金球獎的最佳男主角。

在我們欣賞這部電影的時候,我們看見的不單單是一個作家短暫的一生,也是走進卡波特敏感冷酷的內心的旅程。他知曉一樁謀殺案,以此作為創作的開始,逐漸深入到案件中去。他和兇手佩裡成為朋友,在長時間的交談中,他們成為了朋友,但他也清楚兇手必須受到嚴懲。

通過聊天,他知道了佩裡的童年生活,他們有著驚人的相似。卡波特告訴他的朋友,他說,他和佩裡就好像生活在同一個家庭中,他從前門出來了,但佩裡走的是後門。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共享著同一種生活,他們被主流社會排斥在邊緣,那裡充滿了遺棄、自殺、暴力和絕望。卡波特用文學找到了生命的意義,而佩裡卻在不幸中迷失了自己。

在《卡波特》這部電影中,我們可以瞭解到“非虛構”這種文體的來源,同時,還可以知曉,非虛構小說中隱秘的誘惑:善惡博弈。

作家和兇手

卡波特第一次見到佩裡的時候,就被佩裡獨特的氣質迷住了,這是兩個男人之間的默契,也是死亡的氣息。案件中的佩裡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在成長中,他並沒有得到家人更多的關愛,而是目睹了酗酒的母親死於自己的窒息物、哥哥和姐姐在他們正年輕的時候死亡、他唯一的親人就是並不愛他的小姐姐。對於父親,佩裡的感情很複雜,他愛父親,但這種愛無法表達出來。

《卡波特》:人性中善惡博弈正是非虛構的迷人魅力

童年歲月造就了佩裡極端、敏感、冷酷的個性。沒有人在意他的感受,他也不會在意別人的感受。對於這個世界,佩裡只有恨。但是,佩裡又是一個很溫柔的人,他喜歡旅行、經常寫日記、喜歡音樂、有藝術天分。

作家卡波特走近佩裡,他發現,佩裡就是陰暗處的自己,儘管他從未承認過,儘管他自認為是寫作技術高超的作家,但佩裡還是一點一點瓦解了他的故作堅強。卡波特和佩裡有著相似的童年,不負責的母親、冷漠的繼父、被寄養在親戚家的孤獨......佩裡和卡波特因為這場命案交匯了。

這場意外的相遇也拉開了非虛構文學中的善惡糾葛,在佩裡的眼中,卡波特是他想成為的那種人,理性、富有、敏感、自信......他羨慕卡波特,把他作為朋友,幫助他完成小說的寫作,甚至把生的希望寄託在卡波特身上。

《卡波特》:人性中善惡博弈正是非虛構的迷人魅力

對卡波特而言,佩裡也是特別的,他真實的面對過往的不幸,在掙扎中保持著某種藝術感受層面的天真。這個從“後門”出來的佩裡就是卡波特的另一面,卡波特在佩裡的身上看見了自己一直在逃避的東西,那些經歷、那些不願意面對的孤獨、那些無愛的歲月。

佩裡告訴卡波特,其實他並沒有想過要殺人,只是,向善的過程太難。從他走進那間屋子的時候,他就已經是殺人犯了,儘管他還沒有動手。屋子的男主人用陰狠的眼神看著他,直到他變成殺人兇手。卡波特想過一萬個佩裡殺人的理由,卻沒有想到,僅僅是因為善良太難。作為作家的卡波特,是從這一刻開始逐漸崩潰的。

遇見佩裡之前,卡波特驕傲如上帝,他冷眼旁觀世間一切,用精準的文字將其記錄下來。遇見佩裡之後,他逐漸走向人性的深淵,他內心的善惡標尺逐漸模糊,直至深陷。

小說和救贖

寫作小說是作家的工作,卡波特選擇了最難的一種“非虛構寫作。”

始於六十年代美國文壇的非虛構寫作並非從天而降,這種寫作模式和美國當下的社會有著直接的關係。六十年代的美國是一個充滿動盪和不安的時代,反越戰的遊行示威、黑人爭取合法權利的民權運動、貧民暴動、反主流的嬉皮文化的流行......這些事件擾亂了寧靜,讓美國進入一個前所未有的變革時代。

《卡波特》:人性中善惡博弈正是非虛構的迷人魅力

緊隨其後的就是一些新事物的出現,這些事物和主流文化完全不同,現實變得混亂、離奇、不可思議,置身其中的美國民眾需要重新來認識他們所處的時代和國家。路十年代的美國文壇也處於危機中,在時代的激變中,很多作家找不到合適的寫作方式,他們只能見證時代的變革,而無法將其變成自己作品的一部分。

卡波特率先開始了“遵循事物本質”的寫作方式的實驗,他放棄了文學中的傳統手法——隱喻、神話、諷刺等,而是用文字描繪現實生活中的真人真事,用文學語言真實地記錄社會上的時間,讓讀者在瞭解事件的同時,可以瞭解到與其相關的社會環境、人性善惡等等。

《冷血》的問世,讓卡波特的“實驗”成功,這部作品給他帶來巨大的聲譽,也將他推向了另一個極端。

監獄中的佩裡將卡波特視為自己的朋友,在他幫助卡波特寫作的過程中,他的刑期一次又一次被推遲,本已絕望的佩裡在卡波特這裡看見了生的希望。他甚至開始幻想自己可以走出監獄,重新開始生活。這一切都是卡波特始料未及的,他害怕佩裡逃過這一劫,而他成為歷史罪人,他更害怕目睹另一個“自己”被吊死在絞刑架上。這種人性中的糾結和掙扎正是非虛構作品的魅力。

猶太作家菲利普.羅斯認為,二十世紀的美國作家要做的是對美國大部分現實生活再描繪,然後使它變得真實可信。卡波特記錄下真實的種種,卻迷失在了“真實”中,對作家來說,這莫過於一種詛咒,卡波特就是那個被詛咒的作家。

成功和死亡

卡波特的《冷血》問世之後,他的寫作生涯進入巔峰時期,各種讚譽如潮水般向他湧來,他欣然接受。然而,在這熱鬧的後面,卡波特卻開始進入絕境。他參與了佩裡最後的人生,用目光送他走向另一個世界。事後,他打電話給朋友,他說,那是個可怕的體驗,他永遠忘不了,也無法為就他們做點什麼。

《卡波特》:人性中善惡博弈正是非虛構的迷人魅力

佩裡死後,卡波特陷入深深的自責和懷疑中,原先對這個世界保持著冷眼旁觀的作家忽然陷入了自己的黑暗面中,他走在“冷血”投下來的長長的陰影中,看見死神在暗處召喚,他渴望得到解脫,擺脫善惡的拷問,於是,他接受了死神的邀請,和死神做了約定。

佩裡殺了人,理性被絞死,卡波特卻在這種正義的死刑中崩潰了,他看著另一個自己消失在眼前,卻無能無力,他的精神世界開始分崩離析,他忘不了佩裡純真如孩子的眼神,忘不了佩裡敏感如自己的情緒,也忘不了佩裡曾經那麼用力的想要展示自己的良善。

“......世上很少有什麼事情是有結局的。絕大多數的生命難道不就是一系列不完整的片段嗎?”他可能也不會想到,他自己留下的文字居然成了自己的陷阱。身為作家的卡波特無疑是成功的,這種成功是令人羨慕和嫉妒的,然而身為“卡波特”的卡波特卻是失敗的,他迷失了自己,陷入幽微的人性中最難解的部分,他看見了人性中隱藏的脆弱和殘忍。

他們死了,他還活著。然而活著的意義早已隨著佩裡的死亡逐漸瓦解了,在卡波特後來的人生中,他始終沒有走出人性善惡的掙扎中,

“讓人流更多淚的不是未應驗的祈禱,而是應驗的。”

《卡波特》:人性中善惡博弈正是非虛構的迷人魅力

電影結束了,可關於善惡的鬥爭還沒有結束。尼采曾說,與惡龍搏鬥,亦成為惡龍;凝視深淵太久,將被深淵吞噬。卡波特走向了深淵,留下了“非虛構文學”這樣的新模式,給人性的善惡之舞提供了更好的舞臺。從六十年代至今,我們可以看見很多優質的非虛構作品,這些作品給我們帶來精彩的故事,也展現出了人性中的複雜。今天,當我們在此審視非虛構作品的意義的時候,我們更應希望,所有殘破不全的靈魂都將在通往光明的路上得到治癒。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