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城市與菜地

父親曾來到我居住的城市小住,因我要出去一段時間。後來,他用“度日如年”形容呆在城市高樓的感覺,他說這城裡人大多“上不挨天,下不著地。”“關在屋裡,像關在雞籠子裡樣。”“一個能講話的人都沒有。”“進別人家門,茶都不會端上一杯。”老家如果形容一個女人賢惠,善待鄉鄰,必然是這麼說的:進門給端茶,出門喊慢行。“進門”和“出門”,是相對客人來說的。故鄉有茶,手工綠茶。茶山採摘,經殺青、揉制、晾曬而成,保留天然綠。有客上門,沖泡一杯,閒聊至茶涼。父親不能理解我們對功夫茶的喜歡,他覺得沖泡方法麻煩,擺譜。

父親還嘆氣了一聲,一塊菜地也沒有,人都不接地氣了。他回老家後,再也不願意過來。他說鄉下好,可以種菜。


散文:城市與菜地

想起運河兩岸,尚未開發的地方,常被人開墾成一塊塊菜地,菜地不規則,有的方形,有的圓形,也可以說是東一坨西一坨的,可是裡面的綠色,招人喜呀。小區旁也有一塊很大的空地,有很多人先入“圈地”,各自為主,用那些舊廣告橫幅舊紙板,圍住數根竹枝或木塊,於是就好像有了一塊自己的菜地。不久就種蘿蔔、種冬瓜、種紫蘇、種黃瓜、種芥菜……這些離開故土的老人,是不是暫時有了這麼一塊小小的菜地,就對這個城市有了認同感,內心也就顯得踏實了。曾在一個清晨遇到一位鄰居老人,提著一個尿桶急急向小區外的菜地走去。她充滿歉意地朝我笑笑,說:“早起,提走,這尿味,要避開鄰居。啥肥料都比不上這好。”她急急的腳步聲,吧嗒吧嗒的,傳得老遠,她內心一定竊喜。

“我就喜歡去地裡走走,住高樓人都懸空了。拿起鋤頭,心裡踏實。”扛著鋤頭的她要出門去,又碰到我了。她把鋤頭放下來,兩手扶著鋤頭立著,又聊了幾句。她見我就笑,那種笑真像我種了一輩子地的嬸孃。

“孫子大了,種菜就又有了一件事情可做。菜吃不完,可以賣掉。下得樓來,出得門來,就熱鬧了。”她的話語裡有一種“老有所為”的成就感。


散文:城市與菜地

也許有人把農村的父母接到城市,安居高樓,“錦衣玉食”,世人謂之“享福”。可是宅門緊閉,物品規整,四壁煌煌然。上班時間一到,兒女急奔上班路,要是碰上有應酬,深更半夜才返回。孫輩背上書包上學去,碰上讀寄宿學校,一週也見不到心肝寶貝。出得門去,下得樓來,普通話是說不準的,就羞於啟齒,一個說話的人也逮不上。乾淨、清淨,體面,可是老人家真的需要這樣的生活嗎?

要是老父母能在這個城市的某個角落,貌似有了一小塊可以耕種的土地,就可以舞起摸了大半輩子的鋤頭,就可以赤腳踩在黃土地上,看到碎土屑從腳趾縫裡冒上,就可以在太陽底下聽到汗水順著臉頰砸落在地上的聲音。可以和那些一起“圈地”的老人家聊聊天,語言不懂,但是能溝通,何況聊的大多是田間地頭事,用手指指菜苗,用手指指天空,“依哩哇啦”雞同鴨講,但是彼此都明白了。要是把菜摘回家,就是放心菜。要是賣給別人,是良心菜。在這個城市,能“湊”點地,著實不容易。

買菜時,最喜歡去菜市場外的路口,那裡有一些老太太老爺爺在賣菜。他們的菜是自己種的,沾著泥土氣息。他們的面前擺三兩樣,像嫩綠的枸杞頭,灰白的艾蒿,紅薯葉,蘿蔔菜等。我以前沒有吃過艾角,在網上看過圖片,怪綠怪綠的,看了垂涎。有一次竟然看到一位老奶奶的幾樣菜旁,還放著一個白色圓形塑料盆,裡面裝著艾角,月狀,一個個鼓囊囊的。買了一枚,幾口就吞了,很滿足。糯軟,清新。我覺得老人的魚尾紋,每一條褶子都寫滿慈祥。

前幾天聽說有個老人在小區綠化帶種白菜,傳為笑話,被物業發現後立即剷掉了,種上草皮。我聽了,覺得心裡酸酸的。我不知道等我老了,是不是也想在這個城市找個並不屬於我的小地方,“見縫插針”種點什麼。


散文:城市與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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