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5 陳師曾文人畫

何謂文人畫?即畫中帶有文人之性質,含有文人之趣味,不在畫中考究藝術上之工夫,必須於畫外看出許多文人之感想,此之所謂文人畫。或謂以文人作畫,必於藝術 上功力欠缺,節外生枝,而以畫外之物為彌補掩飾之計。殊不知畫之為物,是性靈者也,思想者也,活動者也;非器械者也,非單純者也。否則直如照相器,千篇一 律,人云亦云,何貴乎人邪?何重乎藝術邪?所貴乎藝術者,即在陶寫性靈,發表個性與其感想。而文人又其個性優美,感想高尚者也,其平日之所修養品格,迥出 於庸眾之上,故其於藝術也,所發表抒寫者,自能引人人勝,悠然起澹遠幽微之思,而脫離一切塵垢之念。然則觀文人之畫,識文人之趣味,感文人之感者,雖關於 藝術之觀念淺深不同,而多少必含有文人之思想;否則如走馬看花,渾淪吐棗,蓋此謂此心同、此理同之故耳。

陳師曾文人畫

世俗之所謂文人畫,以為藝術不甚考究,形體不正確,失畫家之規矩,任意塗抹,以醜怪為能,以荒率為美;專家視為野狐禪,流俗從而非笑,文人畫遂不能見賞於 人。而進退趨蹌,動中繩墨,彩色鮮麗,搔首弄姿者,目為上乘。雖然,陽春白雪,曲高寡和,文人畫之不見賞流俗,正可見其格調之高耳。

夫文人畫,又豈僅以醜怪荒率為事邪?曠觀古今文人之畫,其格局何等謹嚴,意匠何等精密,下筆何等矜慎,立論何等幽微,學養何等深醇,豈粗心浮氣輕妄之輩所能 望其肩背哉!但文人畫首重精神,不貴形式,故形式有所欠缺而精神優美者,仍不失為文人畫。文人畫中固亦有醜怪荒率者,所謂寧樸毋華,寧拙毋巧;寧醜怪,毋 妖好;寧荒率,毋工整。純任天真,不假修飾,正足以發揮個性,振起獨立之精神,力矯軟美取姿、塗脂抹粉之態,以保其可遠觀、不可近玩之品格。故謝赫六法, 首重氣韻,次言骨法用筆,即其開宗明義,立定基礎,為當門之棒喝。至於因物賦形,隨類傅彩,傳摹移寫等,不過入學之法門,藝術造形之方便,入聖超凡之借 徑,未可拘泥於此者也。

蓋嘗論之,東坡詩云:“論畫貴形似,見與兒童鄰。”乃玄妙之談耳。若夫初學,舍形似而騖高遠,空言上達,而不下學,則何山川鳥獸草木之別哉?僅拘拘於形似,而形式之外,別無可取,則照相之類也;人之技能又豈可與照相器具藥水並論邪?即以照相而論,雖專任物質,而其擇物配景,亦猶有意匠寓乎其中,使有合乎繪畫之理想與趣味。何況純潔高尚之藝術,而以吾人之性靈感想所發揮者邪?

陳師曾文人畫

文人畫有何奇哉?不過發揮其性靈與感想而已。試問文人之事何事邪?無 非文辭詩賦而已。文辭詩賦之材料,無非山川草木、禽獸蟲魚及尋常目所接觸之物而已。其所感想,無非人情世故、古往今來之變遷而已。試問畫家所畫之材料,是 否與文人同?若與之同,則文人以其材料寄託其人情事故、古往今來之感想,則畫也謂之文亦可,謂之畫亦可。而山川草木、禽獸蟲魚、尋常目所接觸之物,信手拈 來,頭頭是道。譬如耳目鼻舌,筆墨也;聲色臭味者,山川鳥獸蟲魚,尋常目所接觸之物也。而所以能視聽言動觸發者,乃人之精神所主司運用也。文人既有此精 神,不過假外界之物質以運用之,豈不徹幽人微、無往而不可邪?雖然,耳目鼻舌之具有所妨礙,則視聽言動不能自由,故藝術不能不習練。文人之感想性格各有不 同,而藝術習練之程度有等差,此其所以異耳。

今有畫如此,執塗之人而使觀之,則但見其有 樹、有山、有水,有橋樑、屋宇而已。進而言之,樹之遠近、山水之起伏來去、橋樑屋宇之位置,儼然有所會也;若夫畫之流派、畫之格局、畫之意境、畫之趣味, 則茫然矣。何也?以其無畫之觀念,無畫之研究,無畫之感想。故文人不必皆能畫,畫家不必皆能文。以文人之畫而使文人觀之,尚有所閡,何況乎非文人邪?以畫 家之畫,使畫家觀之,則庶幾無所閡,而宗派系統之差,或尚有未能愜然者。以文人之畫而使畫家觀之,雖或引繩排根,旋議其後,而其獨到之處,固不能不俯首 者。若以畫家之畫與文人之畫,執塗之人使觀之,或無所擇別,或反以為文人畫不若畫家之畫也。嗚呼!喜工整而惡荒率,喜華麗而惡質樸,喜軟美而惡瘦硬,喜細 致而惡簡渾,喜濃縟而惡雅澹,此常人之情也。

藝術之勝境,豈僅以表相而定之哉?若夫以纖弱為娟秀,以粗獷為蒼渾,以板滯為沉厚,以淺薄為淡遠,又比比皆是也。舍氣韻骨法之不求,而斤斤於此者,蓋不達乎文入畫之旨耳。

文人畫由來久矣,自漢時蔡邕、張衡輩,皆以畫名。雖未睹其畫之如何,固已載諸史籍。六朝莊老學說盛行,當時之文人,含有超世界之思想,欲脫離物質之束縛,發 揮自由之情致,寄託於高曠清靜之境。如宗炳、王微其人者,以山水露頭角,表示其思想與人格,故兩家皆有畫論。東坡有題宗炳畫之詩,足見其文人思想之契合 矣。王虞,王羲之、獻之一家,則皆旗幟鮮明。漸漸發展,至唐之王維、張洽、王宰、鄭虔輩,更蔚然成一代之風,而唐王維又推為南宗之祖。當時詩歌論說,皆與 畫有密切之關係。流風所被,歷宋元明清,綿綿不絕,其苦心孤詣蓋可從想矣。

南北兩宋,文 運最隆,文家、詩家、詞家彬彬輩出,思想最為發達,故繪畫一道亦隨之應運而興,各極其能。歐陽永叔、梅聖俞、蘇東坡、黃山谷,對於繪畫皆有題詠,皆能領 略;司馬君實、王介甫、朱考亭,在畫史上皆有名。足見當時文人思想與繪畫極相契合。華光和尚之墨梅、文與可之墨竹,皆於是時表見。梅與竹不過花卉之一種。墨梅之法自昔無所聞,墨竹相傳在唐時已有之。張璪、張立、孫位有墨跡;南唐後主之鐵鉤鎖、金錯刀,固已變從來之法。至文湖州竹派,開元明之法門,當時東坡 識其妙趣。文人畫不僅形於山水,無物不可寓文人之興味也明矣。

陳師曾文人畫

且畫法與書法相通,能書者 大抵能畫,故古今書畫兼長者,多畫中筆法與書無以異也。宋龔開論畫雲:“人言墨鬼為戲筆,是大不然。此乃書家之草聖也,豈有不善真書而能作草者?”陸探微 因王獻之有一筆書,遂創一筆畫。趙昂論畫詩:“石如飛白木如籀,寫竹還須八法通。若也有人能會此,須知書畫本來同。”又趙子昂問畫道於錢舜舉:“何以稱士 氣?”答曰:“隸體耳。畫史能辨之,即可無翼而飛。不爾便落邪道,愈工愈遠。”柯九思論畫竹:“寫竹幹用篆法,枝用草書法,寫葉用八分法,或用魯公撒筆法,木石用折釵股、屋漏痕之遺意。”南唐後主用金錯書法畫竹。可見文人畫不但意趣高尚,而且寓書 法於畫法,使畫中更覺不簡單。非僅畫之範圖內用功便可了事,尚須從他種方面研究,始能出色。故宋元明清文人畫頗佔勢力,蓋其有各種素養、各種學問湊合得 來。即遠而言之,蔡邕、王廙、羲、獻,皆以書家而兼畫家者也。

倪雲林自論畫雲:“僕之所 謂畫者,不過逸筆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娛。”又論畫竹雲:“餘畫竹聊以寫胸中逸氣耳,豈復較其是與非。”吳仲圭論畫雲:“墨戲之作,蓋士大夫詞翰之餘, 適一時之興趣。”由是觀之,可以想見文人畫之旨趣,與東坡若合符節。元之四大家,皆品格高尚,學問淵博,故其畫上繼荊、關、董、巨,下開明、清諸家法門。四王、吳、惲,都從四大家出。其畫皆非不形似,格法精備,何嘗牽強不周到,不完足?即雲林不求形似,其畫樹何嘗不似樹,畫石何嘗不似石?所謂不求形似者,其精神不專注於形似,如畫工之鉤心鬥角,惟形之是求耳。其用筆時,另有一種意思,另有一種寄託,不斤斤然刻舟求劍,自然天機流暢耳。且文人畫不求形似,正是畫之進步。何以言之?吾 以淺近取譬。今有人初學畫時,欲求形似而不能,久之則漸似矣,久之則愈似矣。後以所見物體記熟於胸中,則任意畫之,無不形似,不必處處描寫,自能得心應 手,與之契合。蓋其神情超於物體之外,而寓其神情於物象之中,無他,蓋得其主要之點故也。庖丁解牛,中其肯綮,迎刃而解,離形得似:妙合自然。其主要之點 為何?所謂象徵 Symbol是也。

徵諸歷史之經過,漢以前之畫甚難見;三代鐘鼎之圖案與文字,不過物象之符記,然而近似矣。文字亦若畫,而不得謂之畫。漢之石畫,古拙樸魯,較三代則又近似矣。六朝造象,則面目衣紋,儼然畫家法度,此但見於刻石者也。

若紙本縑素,則必彩色工麗,六朝進於漢魏,隋唐進於六朝,人意之求工,亦自然之趨勢。而求工之一轉,則必有草草數筆而攝全神者。宗炳、陸探微之有一筆畫.蓋此意歟?宋人工麗,可謂極矣。如黃筌、徐熙、滕昌祜、易元吉輩,皆寫生能手。而東坡、文與可,極不以形似立論。人心之思想,無不求進;進於實質,而無可迴旋,無寧求於空虛,以提揭乎實質之為愈也。

陳師曾文人畫

以一人之作畫而言,經過形似之階級,必現不形似之手腕。其不形似者,忘乎筌蹄,遊於天倪之謂也。西洋畫可謂形似極矣!自十九世紀以來,以科學之理研究光色,其於物象體驗人微。

而近來之後印象派,乃反其道而行之,不重客體,專任主觀。立體派、未來派、表現派,聯翩演出,其思想之轉變,亦足見形似之不是盡藝術之長,而不能不別有所求矣。或又謂文人畫過於深微奧妙,使世人不易領會,何不稍卑其格,期於普及耶?此 正如欲盡改中國之文辭以俯就白話,強已能言語之童而學呱呱嬰兒之泣,其可乎?欲求文人畫之普及,先須於其思想品格之陶冶;世人之觀念,引之使高,以求接近 文人之趣味,則文人之畫自能領會,自能享樂。不求其本而齊其末,則文人畫終流於工匠之一途,而文人畫之特質掃地矣。若以適俗應用而言,則別有工匠之畫在, 又何必以文人而降格越俎耶?

文人畫之要素:第一人品,第二學問,第三才情,第四思想;具此四者,乃能完善。蓋藝術之為物,以人感人,以精神相應者也。有此感想,有此精神,然後能感人而能自感也。所謂感情移入,近世美學家所推論,視為重要者,蓋此之謂也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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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蔬圖》陳師曾作

陳師曾文人畫

“詩書畫印”才擅四絕的陳師曾(衡恪)先生,天不假年,僅四十八歲便因病歸了道山。其實他也並非得了什麼不治之症,而是因繼母俞夫人病故,他於京奔喪至金陵,勞累哀悴,得了傷寒,竟一病不起。過去人的生命似不如今人的金貴,醫學也遠不及今天的昌明,所以小毛小病一不留神,或是遭遇了庸醫什麼的都會致命。民國文人中,如劉師培、黃侃、劉半農等,均因病沒活過五十便走了。難怪古人有“人生七十古來稀”,哪像今天——“人生九十多來兮”。

陳師曾文人畫

一生僅得四十多年的陳師曾先生,於金石書畫上卻作出了了不起的貢獻。這也是今人所難以企及的,現在從事藝術的才子,四十八歲也許只能算剛過了“喝奶期”吧。而陳師曾四十多歲在北大等高校講授的《中國繪畫史》,後整理成書,即成了中國繪畫史研究上的一本開山之作,以後的同類著作皆以它為藍本,而欲在材料或見識上勝出它的卻極少。故梁啟超讚賞他有“現代美術界可稱第一人”之語。另外,在對傳統文人畫價值的闡釋與維護上,陳師曾也有篳路藍縷之功。上世紀20年代初,他率先將東京美術學校教授大村西崖的《文人畫之復興》一卷譯成中文,並附上自己撰寫的《文人畫之價值》,合刊成《文人畫之研究》一書。

陳師曾文人畫

《梅蘭水仙菊》陳師曾作

陳師曾歸結文人畫要有“人品、學問、才情、思想”四要素,並歸結道,“具此四者,乃能完善”。從此,文人畫成了有別於宮廷畫、學院派畫之外的重要“一枝”。著名翻譯家、美術史論家傅雷先生多年之後在評論陳師曾和吳昌碩時說:“這兩位在把中國繪畫從畫院派的頹廢風氣中挽救出來這一點上,曾盡了值得讚頌的功勞。”

陳師曾文人畫

我們說起齊白石的衰年變法、終成一代大師時,總要提到有陳師曾的引薦之功。因為當時齊白石初到北京,在琉璃廠掛牌刻印,其畫也稍拘泥,所謂“流落京華無人識”。正是陳師曾的發現,主動尋訪晤談,不想一見如故,遂成莫逆之交。後來齊白石走出一條大寫意文人畫的成功之路,也是得自於陳師曾的建議和鼓勵。這個毋庸諱言,齊白石自己就曾多次在回憶自述中提及並表示“難忘”和“感謝”之辭,齊在《題陳師曾畫》也有詩寫道:“君我兩個人,結交重相畏。胸中俱能事,不以皮毛貴。牛鬼與蛇神,常從胸底會。君無我不進,我無君則退。我言君自知,九原毋相昧。”白石老人這裡一句“君無我不進,我無君則退”傳播甚廣,讓人感覺是“互相學習,共同提高”的意思。其實,陳師曾結識齊白石時自己已經四十二歲了,往後的生命也沒幾年,相對說他受齊白石的影響已很小,而齊白石受他的影響卻非常大,不光是畫,即便篆刻,陳師曾也曾勸齊白石不必模仿《飛鴻堂印譜》、《小石山房印譜》等,而應以漢磚刀法入印,“去雕琢,絕摹仿”,自闢道路,才可成為一代篆刻大家。

陳師曾文人畫

《墨竹》陳師曾作

要論陳師曾自己的印章,雖未受齊白石的影響,但受吳昌碩的影響卻是毫無疑問的。陳師曾有一齋名“染倉室”,即因吳昌碩有“倉碩、倉石”之別號所“染”者,吳倉碩也。據馬國權《近代印人傳》記載,陳師曾治印初由黃易、奚岡、趙之謙入手,後轉喜缶翁印風而師之,得吳氏鈍刀入石之妙,出奇造意,拙中見巧。他的好友、書畫金石家姚茫父論其印曰:“師曾印學導源於吳缶翁,氾濫於漢銅,旁求於鼎彝,縱橫於磚瓦匋文,蓋近代印人之最博者。又不張門戶,不自矜秘。”儘管我們今天來看陳師曾的印章,古樸蒼莽者得缶廬風格最多,但其深厚的傳統功夫依然可見,秦私漢官、封泥、元押等印風,均自然體現於其創作之中。而且他的印,自然率真,書意淳厚,如“朽者”、“姚華”等,那方介於楷隸之間的朱文“師曾畫佛之記”,雖以今體字入印,但並無現代裝飾之態,刀筆之間,古趣盎然。我想,若假以時日,陳師曾先生徹底擺脫缶廬印風,走出自己也是完全可能,何況他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齊白石曾記述道:“吾友師曾,篆刻之道師缶廬,惟朱文之拙能肖其神,自謂學缶廬稍得之,故以染倉銘其室。學無二心,知者於篆中可能見之矣。予獨知師曾在戊午(一九一八)己未(一九一九)之間漸遠缶廬。周大烈亦語予曰:觀師曾畫用印,戊午以前師缶廬作,以後之刀法篆勢漸遠缶廬,蒼勁超雅,遠勝漢之鑄鐵,亦非前代之削做。”陳師曾卒於一九二三年,戊午之後雖竭力想遠離缶廬,然畢竟來日無多,為時間所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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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鳥四條屏》陳師曾作

這裡提到的“周大烈”,在陳師曾的印譜中出現甚多,諸如“周大烈字印昆”、“周印昆讀碑記”、“周大烈所藏金石刻辭”等。關於周大烈,今人知之已甚少,故不妨簡介幾句。我們都知道陳師曾出身名門,祖父陳寶箴、父親陳三立、兄弟陳寅恪都是才冠一時的大名人。南社詩人沈禹鍾《印人雜詠》有詩詠之:“名父文章一代宗,清芬踵武有遺風。才高不薄雕蟲技,細處功夫與道通。”陳師曾雖老家江西義寧(今修水),但因祖父任湖南巡撫,父親一家都遷於湘。陳師曾即出生於斯,自小也在湖南入學。據陳三立《長男衡恪狀》說,陳衡恪兒時隨祖父“識字,說訓詁”,“七至十歲,能作擘窠書,間作丹青,綴小文斷句。”可見陳衡恪少時就顯示出極高的天賦。十四歲,在湖南長沙與著名書畫家胡沁園王湘綺相識,常以國畫請教。而與陳三立友善交好的湘潭名師周大烈,也受聘於陳家,日課陳師曾、陳寅恪兄弟。周大烈字印昆,不僅於文學詩詞有造詣,還精於金石書畫之鑑賞。我們所熟悉的文學家、寫過名篇《落花生》的許地山,即是周大烈的女婿。後周大烈隱居北京香山,與陳師曾一直有詩詞唱還之交往,陳師曾繪製過《姜白石詞意冊》十二幀,每幅皆有周大烈的題詩。周大烈曾評價弟子陳師曾耽於書畫,於詩詞卻不甚精,但多以意為之。這也是陳師曾自己所謂的“生平所能,畫為上,而蘭竹為尤。刻印次之,詩詞又次之”。

陳師曾文人畫

《牡丹圖》陳師曾作

還有一位與陳師曾關係密切的大名家不得不說,那就是魯迅了。陳師曾早在南京江南陸師學堂附設礦務學堂,就和魯迅同學,後來赴日本弘文學院,又與魯迅朝夕相處。回國後彼此都於別處幹了幾年,等到蔡元培組閣的北京教育部成立,他們又聚在一起共事了。在五四前的那一段時期,“陳師曾”大概是魯迅日記中出現最頻繁的名字之一,他們趣味相投,時常在一起逛琉璃廠,談論金石,互贈書畫碑拓等。當然,陳師曾也為魯迅刻過多方印章,如今尚保存在魯迅博物館的就有“周樹”、“會稽周氏收藏”、“會稽周氏”、“俟堂”等印五六枚。自然因魯迅的關係,師曾也為魯迅之弟周作人刻過印。魯迅雖為文學家,但他的藝術眼光非常獨到與苛求,一般作品即便是名家大師也很難入他的法眼。然而,魯迅對陳師曾的書畫印章一直頗為看重,且讚賞有加。早年魯迅出版的《域外小說集》以及《會稽郡故事雜集》,封面題簽都請陳師曾書寫。後陳師曾故世,故宮博物院編《師曾遺墨》共十集,分集出版,前後歷時兩年,魯迅均隨出隨買,一一記錄,可見他與師曾情誼之深厚。一九三三年魯迅與鄭振鐸合編《北平箋譜》,於序中魯迅談起陳師曾的畫,也是同樣不吝讚詞:“及中華民國立,義寧陳君師曾入北京,初為鐫銅者作墨合,鎮紙畫稿,俾其雕鏤;既成拓墨,雅趣盎然。不久復廓其技幹箋紙,才華蓬勃,筆簡意饒,且又顧及刻工省其奏刀之困,而詩箋乃開一新境。”

陳師曾文人畫

《山水軸》陳師曾作

不光魯迅,周作人對陳衡恪也有很高的評價。譬如陳師曾創作於一九一五年的《北京風俗人物畫》,最先以速寫漫畫的形式,繪出了當時不為人畫的社會底層的民間生活,後被稱為中國漫畫的開創者。周作人於是在《陳師曾的風俗畫》一文中有這樣幾句:“陳師曾的畫世上已有定評,我們外行沒有什麼意見可說。在時間上他的畫是上承吳昌碩,下接齊白石,卻比二人似乎要高一等,因為是有書卷氣。”

陳師曾文人畫

周氏兄弟是文人學者,他們對藝術家的評判,往往更注重的是學問和思想,陳師曾對文人書畫、印章都有自己的認識,能領風氣之先,我想,這也是周氏兄弟之所以要“高看一等”的主要因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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